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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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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雀儿,事成之后,你要如何谢我?”
绛雀定定地抬头看他,对上谢疏居高临下的目光,竟是没有被压制半分。
“事成之后,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她说。
*
后山林海常年没有日光照射,不及前山茂密,也更为阴冷潮湿。
谢疏答应绛雀确保她的安全,而阿鸮实在是太困了,就没跟来,留在院子里补眠了。
二人出发前,阿鸮还强忍着睡意,翅膀搭在绛雀的肩上,极其哥俩好地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
“绛雀,你要好好把握时机啊。”阿鸮边打哈欠边说,“二人独处啊!”
就连困倦到失神的双眼都没能掩盖住他此时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绛雀抓着他的翅膀,咬牙切齿地笑道,“承蒙挂念,鹰兄您还是先去睡个觉吧。”
她又道,“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摁死。”
阿鸮:“……”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后山林海之中鲜有人迹,藤蔓乱坠,处处都是险石。
绛雀踏着泥石往上行,就算她提着裙摆,也难以避免被泥水弄脏。
谢疏跟在她身后,如履平地。
说来也怪,二人进林中已有大半盏茶的时间,竟是连一只异兽都没见到。
传言后山林海凶猛异兽众多,难不成还是诓人的?
拨开眼前藤蔓,又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拦路荆棘,绛雀一步一行,时而环顾四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长满果可能生长的角落。
眼前倏然开阔,绛雀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寒意自地面骤然传遍全身,绛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她再难往前行半步。
“你怎么了?”察觉到异状,谢疏皱着眉追了上来。
偌大的深坑突兀地映入眼底,坑底皆是累累白骨,更有新鲜的血腥气粘腻地绕上来。
谢疏眉间更是紧了几分。
绛雀愣愣地退了一步,像是失了神。
她的状况很奇怪,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惊讶……
更像是恐惧——来自于血肉骨骸深处,最为真实、也最为深刻的恐惧。
绛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旦靠近这里,身体不受就控制,只顾着颤抖,连往前挪动步子都难如登天。
她微愣,颤抖着,顺从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后退。
可足下泥石沾了刚化的雪水,湿滑得很。
于是失重感猝然而至,她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抓住最近的藤蔓,但断裂之声应声而起,绛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都做好摔个一身是泥的准备了,却未曾料到坠落的失重感骤然消散——
谢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眼睛极轻地眨了一下。
谢疏手中使力,将她拉了上来。
说来也怪,经了这么个小插曲,身体就恢复如初、不再难以控制了。只她望向那深坑里的时候,仍然会浑身颤抖不止。
“多谢。”
她心有余悸地别开头,声音中不由得带上几分虚弱之意。
谢疏的目光淡淡地挪开,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不用。”谢疏说,“我只是不想跟个泥人一路。”
绛雀:“……”
告辞,是我自作多情。
鉴于这深坑太过渗人,不,鸟妖,二人准备绕道而行。
据先前药铺的掌柜所言,长满果生长之处皆是悬崖,喜湿润凉寒之处。于是二人找了处泉水,顺着清泉沿途寻找,终于得见一株生长在峭壁之上的长满果树,也是巧了,这株上的果实澄黄晶莹,已经完全成熟了。
绛雀喜不自胜,正欲上前去摘,却听闻轰然声乍起,随后身旁泉水尽数飞溅开来。
水刃扑面而来,绛雀侧身一旋,翩然而起,足尖踏于山壁之上,堪堪躲避。
“谢疏小心!”绛雀惊呼。
而谢疏身形未动,青衣飒然,随风而舞。他眸中隐有暗色,是十足的不悦。但见他广袖一振,周身清风眨眼间凝作风刃,飞旋着,将水浪阻隔在外。
他缓然抬眼,水光晕开虹光,衣角未沾半分水汽。
骤然暴涨的灵力还不罢休,炸开数人高的水花之后继续铺展开来,岸边岩石并着泥土纷纷下坠,而烟尘散尽之处,是一个壮硕的黑影——
“那是……”绛雀愣在原处,喃喃道。
谢疏道:“是渠行。”
“渠行生性残暴,极为护食。”谢疏提醒,“你的意图太明显了,小心。”
正在尝试着往谢疏那边挪腾的绛雀听了,动作一顿。但就是这停顿瞬间,渠行仰天一声巨吼,吼声之强,震破云霄,山石崩毁。
绛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你不早说?!!”
她左闪右避,手指深深地抠在山石之间的泥土中,疼得指缝都要渗出血来。
渠行盛怒,攻势生猛,见绛雀位于崖壁之上,怒目圆睁,扭头就往她这处而来。
獠牙尖锐,张开着的血盆大口之中吐出炙热又难闻的气息,绛雀甚至来不及产生嫌弃的想法,眨眼间,那通体生着粗硬黑毛的巨兽就已出现在她身前。
这凶兽,瞧着体型巨大,本以为行动迟缓,却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快。
寒芒一闪,映在绛雀眼底,腰间短匕出鞘,堪堪抵住渠行巨牙。绛雀咬牙,双眸微眯,瘦弱的身体承受了来自渠行巨大身体的冲击力,背脊直直砸在了身后山石之上。
她吃痛地闷哼一声,双眼一黑,差点被疼得昏了过去。眼角一瞟,入目便是身侧的长满果。
生死关头,她脑海之中便只剩下如今身中青蕙草之毒,还昏迷在床的青雀。
她倒抽一口凉气,强迫自己继续保持清醒,渠行的身体越发逼近。
如今的她,光凭一己之力,难以抵抗渠行之威。谢疏还没出手,她也不能只寄希望于谢疏,她也必须做些什么。
绛雀干脆地咬破舌尖,血气瞬间弥漫在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疼痛让她更为清醒,血脉之中的凤族血脉被强行唤醒——
双瞳化为浅金色,古老的凤族图腾在瞳底浮现,握着匕首的指尖,无根之火见风就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缠绕旋转,自指间迸发。
渠行吃痛地吼了一声,被火中神威稍稍逼退了一个身位。
有血自唇角溢出,绛雀不管不顾以手抹去,短匕之火熊熊燃烧,绛雀飞身而出——
雀鸟生来体态轻巧,绛雀这段时日更是特意练习,哪怕她还不能使用许多高深的法术,但论身形,恐怕短时之间,也无人能制服自己。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退路,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被逼出来了。
绛雀其实是不擅长使用匕首的,但她现今的身份所能拿到的,便也只有此。
她用起来算不得生疏,却也不熟练。
而且与渠行近身,是她不利。
匕首之上火焰暴涨,眨眼间化作长刀模样,或劈或砍,皆都极为有力。
长刀抵着巨牙,火舌张狂肆虐,叫嚣着卷上渠行獠牙,又在瞬间灼烧至血肉。
渠行吃痛之声更甚。
绛雀扯着嘴角笑了,渠行欲退,她却长刀横握,刀身一送一推,一记横扫,哗啦一声破开万千火花。
火焰飞溅而开,巨牙掉落在地。绛雀借力,顺势飞身而起,长刀一转继而反握,朝着其脊背重重刺下。
神火去势熊熊,岂是巨兽皮毛所能抵挡?
那火遇皮毛则飞涨,渠行吼得撕心裂肺,四处飞跃,要将绛雀从它背上摔下去。
绛雀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以秘法强行引出凤族神火对身体伤害极大,喉间奇穴翻涌,汹涌着破开齿缝,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没了主人驱使,神火式微,去势已定,再无先前嚣狂之意。
绛雀也没了力气,再抓不住匕首,硬生生被甩落在地,疼痛感自内而外传至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分血肉都疼得恍若被碾碎了。
火势减小,渠行在火焰之中转过身来,神怒之下,一步一步朝着绛雀而来。
身下的地面都在颤抖,绛雀却再没有半分力气。
“接着。”
谢疏飞身入战,她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物件。
说来也怪,她与谢疏相识,连一天都没到,可在这时候,她却能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的手上。
谢疏折枝作剑,剑意飒沓清朗,如春风沐沐,亦如狂风骤雨。来势轻巧,去势却急而重。
她看见一袭青衣飒飒,剑意环绕于他周身,卷起风流作旋涡。耳畔风声如浪涛滚滚,虚空之中,青衣被风托起。
手中花枝一转,于是万千剑意皆动。剑意随心而动,卷着满地残花,自四面八方,浩浩汤汤朝着渠行而去。
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渠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惨叫声梗在喉间,散在风里。
漫天芳菲纷纷坠落,绛雀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是看痴了。
谢疏翩然而来,落在她身前,俯身拂去她头顶落花。
“抱歉啊,找顺手的武器,来晚了。”谢疏道。
绛雀痴痴地看着他:“你……”
谢疏又道,“这么个异兽,可不配脏了问兄的手。”
“问兄?”
谢疏温柔道:“嗯,问青冥,我的佩剑。”
绛雀:“……”
还我感动。
绛雀的表情僵在脸上,显得格外滑稽。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颇为勉强的微笑。
“看看你手上。”谢疏突然道。
绛雀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瞧着乖巧无比。
两颗金色的果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触感温软,是长满果。
谢疏突然蹲下身子,自她手中拿起一枚,顺手塞进她嘴里:“长满果不仅能解青蕙草之毒,还有梳理血气,有助于筑基的功效,你方才应当伤了根本,吃点有好处。”
绛雀本能地咬住,甜中带酸的口感清爽不腻,倒是挺好吃的。她伸手捏住,咬了一口下来细细咀嚼。
她吃的很快,却不显得狼吞虎咽,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恰到好处。
绛雀将这枚长满果吃了,又原地调息了一番,自觉身体无事了,才起身抱拳朝着谢疏道谢。
“多谢。”
谢疏摆摆手,抱胸斜倚着树干:“你不是急着回去救朋友?快回去吧。”
绛雀点了点头,怀揣着长满果,转身快步离开。
谢疏却呆在原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将视线挪到渠行的尸体上。
渠行的身上皆是他的剑意所割出的伤口,渗出的血淌在地上,如今已经流干了。他缓步靠近,蹲下身拨开焦黑的皮毛,盯着那个由绛雀捅出的伤口。
如果不是她如今还未筑基,想必她必然能解决渠行。
那般身法、能驱使无根之火,而且她那仪态,绝非一日之功,必然是在长久的时间之中逐渐形成的习惯。
她不过是一个妖奴,哪儿来的这种能耐?
谢疏的眸光渐深,剑眉微挑,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
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