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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绛雀回院之时,已然是午后了。
      丫头们忙完了一番,正围坐在一起做绣活,时而聊上几句,气氛融洽。
      乍然闻见浓郁的血腥味,都是愣了一下。见着绛雀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地扶着院门,气息都好似微弱了,更是惊恐。
      她们都是自小被采买来的,平日里见血,便也只是挥刀杀些牲畜做饭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血人站在面前,都吓得脸色苍白。
      也不知是谁先惊叫了一声,院子里的安静被打破,继而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商量对策了。
      红鲤吓得脸上都没血色了,但她胆子大些,慢慢挪了过去。

      “你……”
      “青雀……”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绛雀强撑着的最后一抹清明便也消散了,她薄唇微颤,喃喃了一声,而后重重跌落在地。
      红鲤这下是彻底被吓到了,连忙蹲下身去看她。

      她虽然平日里总欺负绛雀,但也只是看她柔柔弱弱的好欺负,在这院子里都没旁的乐子,她不过以此为乐罢了,可她却决然没有存过半分希望她去死的心思。
      “快,快去请两位大人。”红鲤对着身后一众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人道。
      绿荇最听她的话了,连忙点点头,转身跌跌撞撞往外院去。

      绛雀的意识已然不大清明了。与渠行的战斗中,她受伤在先,强行突破境界在后,受的内伤不可谓不重,好在谢疏让她吃了长满果,不然她或许撑不到现在。
      眼前人来人往的场面逐渐模糊,耳畔的喧嚣也逐渐远去。
      她终于落入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梦中故地故人皆已远去,不过徒增悲伤寂寥罢了。所以她其实一直都在逃避回忆起过去。
      她本以为她若是做梦,必然会梦到她被故人们谴责。
      可实际却并非如此。

      她梦见了梧桐古木,还梦见了青鸾。
      青鸾坐在树端,她坐在树下。
      暖金色的阳光从树梢缝隙间漏下来,斑驳了一地,那光耀眼,她抬起眼,便也只能看见青鸾精致的下颔。
      她的容貌化在光里,脚踝的银铃玎珰作响。
      “阿清,你最近好吗?”青鸾问她。

      她记得这个场景。
      青鸾常年游历在外,不像她,被女帝的身份桎梏着,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梧桐岛。
      那天青鸾刚回来,带着满腔的欢喜扑到她面前,与她讲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是以虽然她一直呆在梧桐岛上,对于外面的河山,她一点都不陌生。

      她抱着腿,坐在树下,盯着脚下厚厚的梧桐叶看。
      “很好啊,就是凤离总逼着我学些我不喜欢的东西。”

      那时候她还没认识姜成渝,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许多不能与旁人说的话,都是留着与青鸾说的。
      青鸾回来了,一说就是大半个夜晚。

      梦境之中静谧而祥和,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梦,也盼着这梦境能更长一些。
      这是她的可念而不得求。

      其实她醒来之后,对于姜成渝,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爱恨了。感情一事本就不可勉强,当年青鸾也曾暗示过她许多次,她被感情蒙蔽,没能辨识出姜成渝的狼子野心。
      被困在这院子里,甚至都无法脱身,姜成渝如何,与如今的她又有何关系?
      她经历过太多,重活一世,更是看得开了。
      如今所求,不过是得到自由,回到故土,而后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罢了。

      *

      绛雀醒来后望着头顶,愣怔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
      梦中的一切皆如泡影,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明白的,可自梦中醒来之时,却也难免感受到心里一阵空落。

      屋子里点起了火烛,想必她已经沉睡了很久。
      先前强撑着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躺了一阵,浑身都想被碾碎重组了一番似的,动哪儿,哪儿就疼。
      绛雀叹了口气,干脆不动了。

      但手里空空荡荡的,长满果已然不在了。
      她愣了愣,连忙翻身起来,浑身的疼痛猝不及防倏然而至,她咬着下唇,闷哼一声忍着了,下意识往青雀的榻上看。
      榻上空空如也,没有青雀的身影。

      青雀呢?
      绛雀难免焦急,正欲掀开被褥下床去找,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吱呀——”声响,循声望去,正巧对上了青雀惊喜的神情。
      青雀端着碗热粥,快步进来放在桌案上,继而转身将她摁在榻上。
      “白大人说你是被渠行伤了,须得养几天。”青雀认真地说,“分明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毒,还得让你去替我取长满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似是哽咽了一下,缓了缓,笑意里含着点泪光。
      “你好好养着,这几日的活就由我来。”
      绛雀抿抿唇,道:“皮外伤罢了,我可以的。”
      她说的是实话,她刚醒来时探过丹田了,其中灵力充盈,显然已经成功到了筑基期。
      与渠行一战,她强行催动血脉中的凤凰血脉。此举伤了元气,但之后谢疏塞给她的那个长满果有梳理血气的功效,有助于筑基。
      竟然在这之后,让她得以突破筑基境。
      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行!”青雀坚持道,“白大人说你会很疼,至少等你不疼了再说!”
      绛雀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

      青雀这才满意,转身将桌案上的热粥端来。
      绛雀伸手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这方岁月静好,前山林海就没这么和谐了。
      谢疏静立于结界之后,垂着眼眸,目光自懒懒耷下的眼皮里漏出来,平添了几分难以接近之意。
      小弟子站在结界之外,俯首作揖,垂下的眉眼间,隐现恐惧之意。

      “不是说明日出关……”谢疏淡淡道:“师兄提前出关了?”
      小弟子没有抬头,低声恭敬回道:“是,掌门今夜出关,邀前辈一聚。”
      谢疏默了半晌,“可有旁人知晓?”
      “不曾。”小弟子道,“连大小姐都不曾告知。”
      谢疏挑了挑眉。
      也不知他这个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瞒着亲生女儿提前出关还不曾告知。
      他沉吟片刻,神情自若地理了理袖上衣褶。
      “好,我随你一道去。”谢疏道。

      谢疏一直都是门内的传奇人物。
      他由老掌门亲手养大,惊才艳艳,总角之年结丹,而立之年入化神境,不过百岁渡了雷劫,成功登仙,是修仙界前无古人的天才。
      寻常人可能穷尽一生都触及不到的境界,他不过百年,走到了极致。
      后来老掌门欲将掌门之位传给门下弟子,大家都以为这是谢疏的囊中之物,却没想到他下山入世历练,再回来时,是老掌门仙逝之日。
      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师兄谢韫,他却不愿在门内担任掌门一职。
      他自小性子孤僻古怪,无人能左右他的决定。哪怕是身为他师兄的谢韫也是一样。
      于是他在前山林海深处建了个院落,时而居住在里面,更多的时候,总是云游在外。

      *

      谢韫在山巅等他。山巅之上,月华朗然,落在积雪之上,一片浅淡的流银。

      谢韫此次闭关三十年,谢疏已有三十年没见过他了。
      谢韫的变化不可谓不大,眉梢发梢已然染了霜雪色。
      照理说,一旦入了金丹境,便可容颜永驻,谢韫已臻化神境巅峰,应该不会……
      怎会如此?

      谢疏双眉极轻地一蹙。山巅之风迎面而来,衣角被风撩起,他快步过去。
      “师兄。”
      听见他这么一声唤,谢韫缓然睁开双眼:“来了。”
      他一甩广袖,在面前的桌案之上化了酒壶杯盏,替谢疏斟了一杯。
      酒香凛冽,似高山新雪般清冷。
      谢疏接过,鼻翼间清香缭绕,他轻啜一口,道:“霜雪醉。”
      谢韫笑了:“你品酒的功夫还是一样好。”
      “你嫂子就留下来这么几坛。”他笑的时候,双颊会浮现出浅浅的酒窝,衬得那双清眸明亮,“你今儿个有口福了。”
      谢韫亡妻喜酒,更爱酿酒。二人伉俪情深,谢韫没有再娶。
      谢疏垂眸不做言语。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提前出关,一出来还把你叫来喝酒。”
      多年不见师弟,如今见对方仍是那般飒爽模样,又沾了些酒,谢韫难免话多。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这次闭关,不好。”
      谢疏眸光一动,转眼看他。
      “怎么不好?”谢疏问道。
      “出了点岔子。”谢韫道,“恐怕是渡不过这个雷劫咯。”
      谢疏双眉一皱。

      谢韫修行时向来小心,三十年前决定闭关,也是为了更好地迎接即将到来的雷劫。
      如今看他状况,确实不大好,但也不是渡不过雷劫的样子。
      但他若是存了这份心,能渡得过,或许都过不了了。

      谢疏仍是不言,他与谢韫二人相处时,从来都是谢韫说的更多。
      他不善言辞,说出来的话总能让人闷半口火气,虽然谢韫从不在意,但若是火上浇油,就得不偿失了。

      谢韫是他在师父仙逝之后留在乘华的唯一原因。
      乘华是师父的心血,谢韫是从小照顾他的师兄。谢韫性子软,他早知道当年谢韫都做好让他当掌门,自己留在乘华当长老的准备了。
      可他无意于此,而且谢韫比他更适合当掌门。
      恰好那时他又想下山历练,干脆直接下山去,也免得谢韫纠结、或是愧疚。
      可谢韫同他所想那般当了掌门之后,却没有同他设想的那般想。
      谢韫对自己有愧,总认为是自己让他的,之后的相处也总是多了几分疏离。
      他干脆一个人搬出去了。

      乘华在谢韫之后如何,与他无关,可但凡谢韫还在,他就不会离开。

      “阿琦已经成家,长女都已经嫁做人妇了。”谢韫唏嘘道,“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谢疏眉头一皱,总觉得接下来的话题,不是他想听的。
      “可我唯独放不下你。”

      谢疏呼吸一窒。
      果然……又绕过来了。

      “要是我没能渡过雷劫,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啊?”
      谢韫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含泪,好像真的在留遗言一样。

      谢疏:“……”
      有剑作陪,我挺好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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