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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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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奴。
凤清曾听族中长老说过,所谓妖奴,便是一些灵脉极差的小妖,于修行之途一眼就能看到头,被许多门派买去照顾外门弟子饮食起居。
买来时,妖奴贩子会在妖奴的身上烙下印痕,那是妖奴一生为主人所拥有的证明。
妖奴是没有自由的,若是离开主人太久,身上的妖纹就会开始发挥作用,离得越远,便会越发痛苦。若是到这时还不知回头,妖纹就会彻底夺走他的性命。
从生到死,皆为他人所有,这就是妖奴一生的宿命。
她掌管梧桐岛那会儿,就没有听说过妖奴二字了。
当年,人、妖、神三族各自执掌一界。
神族避世而居,从不轻易入世。妖族行事肆意、无拘无束惯了,因此偶尔会与人族有些小摩擦。虽说关系算不得完全和睦,但也能基本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像是这般将异族囚禁束缚作为奴仆,是万万不可的。
当时的妖皇就此事与人族商谈许久,最后还是天界那一支神族出面,才将此事压下。
但也同时定下约定,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不可再将对方族类的弱者作为奴隶。
照理说,妖奴应当不存在了才是,怎会……
任凭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如今自己竟然是一个妖奴,若是她离开了这里就会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妖契,或是原主的主人能为她解去妖纹。
否则,她将一辈子被困在这囹圄之地,不得自由。
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她必须离开,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她很想念族中故人,也很想向他们道歉。
当初是她错信狼子野心之辈,她涅槃而亡,他们必然很伤心。
她必须回去。那是她的家。
但如今,她必须从长计议。
她从前以为神族年岁悠长,凤族又能涅槃重生,他们是没有死去的时候的。可到现在,真正死过一次了,方知性命之重。
她只有保重好自己,才有资格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
“绛雀,天气冷,来,喝些暖和的。”
这么一会儿,青雀已经在屋子里生了火,煮了壶热水。凤清微微垂首,双手接过,“谢谢。”
“你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啦。”青雀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拢着白净的瓷杯。她笑得眉眼弯弯,瞧着十分高兴。
“你……”
“记不起来没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青雀轻吹了口杯中茶水,隔着氤氲而起的热气,凤清便也只能看见她那双好似被清水洗过的、干净地一尘不染的眼眸,“活着就好。”
凤清沉默了,她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这里,无论是谁,她都不认识。只好随便跟青雀扯了个谎,说自己醒来后不记得任何事了。这是最稳妥的说法。
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与杯壁相贴的手心、又跟着奔腾的血液回流至心底。
她心里一暖,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你能与我说说么?”
青雀愣了下,“你想听什么?”
凤清垂眸笑笑,盯着手中的杯盏瞧。
杯中就那么一片小小的天地,就好像身为妖奴,绛雀与青雀便也只能呆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一样。但是杯中能映出天地万物,哪怕是再小的一片天地,或许都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美好风光。
凤清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她话语稍顿,抿着唇,又改口了,“不,是我们的。”
凤清早就陨落在这世间,如今她借绛雀的身子醒来,承了绛雀的一切,从今以后,便要作为绛雀活下去了。
她不可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但现在她离不开,便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她现在没有修为傍身,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一切能够掌握的信息,否则怕是难以立足。
“我们是一起被乘华买来的。”青雀浅啜了一口茶水,轻声说,“乘华就是我们所在的门派,他们把我们买来,是为了让我们照顾外门弟子的衣食住行的。”
凤清,现在应当说是绛雀了,她敛了神色,心道果然。
“我们平日里就在院子里打打杂就好了,洗衣做饭有旁的的妖奴去做。”
“那我们做什么?”绛雀问道。
青雀说:“打水,洗菜。”
绛雀:“……”
很好,是更次等的妖奴呢。
“那乘华是……?”
绛雀皱了皱眉,她为女帝那会儿,虽说常年呆在梧桐岛上,但也没少从外出历练的族人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老那边听过岛外的世界。岛外名门众多,可唯独没听说过个乘华派。
既然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那总不能连这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吧。
青雀回道:“乘华派是由修仙界的名门谢家所创立的。三百年前的应天之劫,妖族元气大伤退入修罗道修整至今都未曾入世。神族陨落的陨落、隐世的隐世,如今世间再难寻觅到神踪,修仙界也经过了一次大洗牌,如今乘华是修仙界最负盛名的门派之一。”
应天之劫,妖族退隐修整,难怪管不到遗留在人间的族人,神……
绛雀快速地将青雀所说的信息纳入心中,但在听见神族之时,吹茶的动作一顿,秀眉一拧。
“你说神族怎么了?”
她抬起眼来,暗赤色的眸底满是几近抑制不住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神色不改,但攥着杯盏的十指一紧,骨节发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青雀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绕过桌子去看她:“怎么了?身体不好就改日再听,先去休……”
“无事。”绛雀反手按住她欲搀自己回榻上休息的手,兀自咽下口中翻腾而起的血气,唇角随便扯出一个笑。
这副身子确实弱,难怪院子里除了青雀外的人都认为是半死不活的,只是心绪这么一翻腾,就禁不住了。看来之后得好好调理一番了。
“你刚说,神族如何了?”绛雀又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
一字一顿,恍若泣血。
“陨……陨落的陨落……隐世的隐世。”青雀都被她这反应吓到了,只得支支吾吾地重复了一遍。
青雀的记忆里,绛雀从来是温软的,她从未见过这般态度强硬,明明难过,却又死撑着不肯落泪,还不肯低头哭泣的。
“那……凤族呢?”
青雀莫名,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也如实说了:“不知道,但想来,大差不差。”
“这世上,已经三百年没有神族出现了。”
绛雀呼吸一窒。神族绝迹三百多年……
原来她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她也早就回不了家了。
青雀只觉反压着自己的手脱了力,与此同时,绛雀的身上好似也有什么东西消散了,继而,绛雀的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类似于悲戚的气息。
绛雀在难过,是为了神族吗?
青雀不明白,极轻地皱了皱眉,正欲再问一句是否要去休息,就听见绛雀的声音悠悠响起来了。
“扯远了。”
她看见绛雀抬起眼来,那双明透的桃花眼潋滟生波,她将悲伤藏得很好,青雀在这一刻,只觉得先前的一切都像是错觉。
绛雀缓了心神,她自小就被族中长老教着,要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好。
她一直都能做得很好,方才竟然……
是她疏漏了。
想来凤离长老若是知晓了,必然要将她再大骂一顿的。
绛雀笑笑,将心中的苦意压下,又与她说,“分明是要你说说我们的故事的。”
这笑容明丽,青雀看得都是一晃眼。
既然是绛雀想听的,那她必然会说给她听,事无巨细。
“我们是最好的姐妹,无论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分开过。”青雀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了。
“你瞧。”她指了指挽发的木簪,那瞧着是根桃木簪,尾端雕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这是你先前亲手雕给我的。”
“我们妖奴,哪儿有什么自由呢。去年我生辰时,你专门去乘华山上挑选桃木,险些被山上的白虎吃了。”她说得眉飞色舞的,十足的高兴,绛雀看了也高兴。只是说着说着,青雀眉眼间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绛雀自觉不对,正欲开口打断她,却见她笑着摇了摇头。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遇见姜家少爷。”
姜家少爷?绛雀心中咯噔一下,是先前那群小丫头们说的姜家少爷?原身勾引的那个?
先前就猜测她或许听见了自己在外头跟旁人争吵的那段话,如今绛雀愣怔的模样,更是让青雀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顶着绛雀诧异的目光点了点头。
绛雀眼角抽了抽,但仍然把脊背挺得笔直。
“无妨,你说。”
“姜家少爷是掌门的外孙,身份尊贵,那日也是碰巧了去山中玩闹,瞧见大白虎,玩心一起,就顺手杀了。”青雀话语一顿,用余光瞄着绛雀,见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继续说,“小少爷自小被惯坏了,见你容貌生的好,就隔三差五地来找你。”
绛雀深吸一口气,兀自平缓心神。她闭上双眼,“你继续,我没事。”
“姜家少爷是有名的纨绔。你一直都与他保持距离,一来你确实不喜欢姜少爷,二来……你也是被他吓到了,总是离他远远的。”青雀道,“是我害了你。”
她面上浮现恼色:“是我不小心,遗落了你送我的木钗,姜家少爷借此为信物,诓你说我在他手上,让你去后山林海找我,却……”
绛雀这才将这一串的信息连起来,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这原主也委实太过可怜,分明是遭了无妄之灾,丢了性命,如今身死了,还要遭受这般流言蜚语的侮辱。
“这不是你的错。”绛雀道。
青雀愣愣地抬头看她,“怎么与我无关,如果不是我疏忽……”
“有些人,若是想做一件事,哪怕没了这个契机,也会有下一个。”绛雀认真道,“你不该怪你自己。”
她起身,绕去青雀身旁,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旋,抿唇笑说,“若我还记得,也必然不会怪你的。”
青雀眼角泪光攒动,她伸手紧紧抓住绛雀的手,薄唇微颤,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绛雀看着她,心中莫名难过。
想必真正的绛雀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可惜,她再没有亲口说这句话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