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明月圆》白钰霁茶

14、苏生

　　“有人落水了！”

　　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大喊了一声，一时间靖水楼内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

　　亭上众人纵使平日里再跋扈也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滋事的，他们稍作惊慌后立即做鸟兽状散了去。

　　那小亭虽建在水上，却离岸边很近，幸而那书生落水的地方并不是很深。

　　那书生还是个会凫水的，他挣扎了一会不待靖水楼的小厮去营救便已爬上了岸。

　　此时虽已入了春，天气却依然冻人，那湖水更是冰寒刺骨。

　　沈梦月看着那书生爬上岸时整个人尽是湿透，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原本清瘦的身姿瞧着愈发单薄。

　　他穿着的那件素衣被湖水浸过后呈水墨色粘在了身上，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盘在头顶，因用一根简单的桃木簪子簪着方才没有散落。

　　他狼狈不堪，就连鬓角都还在滴着水，上岸后狠狠拧了一把衣袍上的水才缓缓向靖水楼的方向走来。

　　沈梦月方才并未注意到这书生竟是长了张极为清秀的面孔，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出俊逸的侧脸，一双修长洁净的双手不时遮挡着阳光，顺手擦掉落在眼睫上的水珠。

　　想起方才樊兆钦的所作所为，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一向是看不惯这类仗势欺人的恶徒行径的。

　　沈梦月一贯想法是，做纨绔可以，但怎么也得如她二哥一般做一个有涵养的有品格的纨绔。而似樊兆钦这样横行霸道，欺人辱人的行为是要不得的。

　　有句老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莫嫌老来丑。”

　　一旁布菜的小厮是个嘴快的，像是早已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道：“这不是苏举人吗？”

　　沈梦月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问：“你认识他？”

　　这小厮见眼前这位公子哥儿似乎有些兴趣便继续说了起来：“嗨，这靖水楼又有几人能不认识苏举人呢，他是来这做那些富家子弟的文书生意的。”

　　沈梦月接着问他：“那便是给人写写字帖，书信什么的来补贴家用？ ”

　　她心中却存了些疑惑，卫国尚文，文人学子的地位素来不低，纵然只是个秀才也不该被樊兆钦这般无才无职，不务正业的子弟欺辱的。

　　“那哪能啊，苏举人可是个真举人！”果不其然那小厮驳了她，接着便道出了其中原委，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他是给这些公子哥儿捉刀的。 ”

　　文人雅士间最是不齿的便是这为人捉刀之事，认为此举有辱斯文。

　　沈梦月心中顿时有了一丝了然，难怪这苏生于此间格局不受待见。

　　她皱了皱眉头问这小厮：“这苏举人很缺银钱吗？”

　　本朝优待文人，若中了举人便可享有免除赋税徭役的特权待遇。既是举人怎会如此穷困，沈梦月想这苏生不能，至少不应该潦倒至此。

　　那小厮是个话多的人，沈梦月随口一问他便全盘托出。他同她解释道：“苏举人本不至于此，可他想不开啊偏偏要办什么私学！”

　　私学？沈梦月听此彻底来了兴趣。

　　她问：“身为举人本可谋得一官半职，他既办了私学便是为育人，学生家中缴的学杂费虽算不上多，但应该也不在少数吧？ ”

　　那小厮听罢拍了拍大腿懊恼道：“坏就坏在这苏举人的私学里收的尽是孤儿或是生在穷人家却一心求学的孩子。”

　　沈梦月算是明白了，敢情这苏举人还是个大善人，为了群穷苦孩子办私学才落入此处困境。

　　说话间她寻了个身影，那苏举人已经到了靖水楼的正门前，只见他在门前徘徊了一阵却并未进楼。

　　沈梦月看出了他的犹豫和尴尬，掏出了锭碎银子对那小厮说：“去给那苏举人上一壶热茶，再劳你去附近的铺子上买件新衣服给他。”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衣服不用太好，多出来的权当是给你的辛苦钱”

　　沈梦月给钱给得爽快，那小厮应得也就开心，拿着银钱笑得眉眼飞扬。

　　苏静堂正站在靖水楼门前为要不要进门而犯难。

　　若说进，此刻自己形容实在狼狈，他忧心此处不容。再者靖水楼不是他能够消费得起的，哪怕是一壶散茶。

　　若说不进，他亦是犯了难。

　　清远伯家的樊公子欲在几日后皇都公子间的诗会上一展才华，可无奈自己胸无点墨便早早寻了他捉刀。

　　今日本是他同那清远伯家的樊公子约定的日子，他携了诗稿在此等候，可樊兆钦在匆匆翻了几页诗稿后却因嫌文稿难背发了难。

　　苏静堂想那樊兆钦的钱看样子怕是讨不回来了，可若是这样空手回去，家中十几个孩子便是要饿肚子的...

　　他想进楼再寻个代笔抄书的活计，此间人好文书喜风雅，他的字写得素来不错...

　　苏静堂站在靖水楼前正为此苦恼时，便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来到了他面前。

　　那小厮向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原委后递给了他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服，又替他引了个可更衣的地方，待他出来领他落了座并流利地上了一壶热茶。

　　那小厮见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正准备离开，却被苏静堂伸手拦住了。

　　“敢问小哥口中的那位公子现在何方？”

　　小厮听完漫不经心地往沈梦月坐着的方向指了过去：“喏，那边坐着的那个便是了。”

　　苏静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是位公子，瞧着年纪并不大，皮肤雪白，容貌亦是精致，倒是个极俊俏的少年郎。

　　只是这小公子身量不高，看着有些瘦弱了。

　　苏静堂谢过那小厮后起身向沈梦月的方向走了过来。

　　沈梦月的视线在苏静堂走进靖水楼后便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余光瞥见苏静堂打量自己的目光时更是从容地喝了口茶，此刻见他向自己走来并不感到意外。

　　片刻后苏静堂站在了沈梦月的桌边，对她作揖聊表谢意。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解了苏某方才维谷之难。”

　　不待沈梦月回话他又继续自言道：“公子可是需要苏某为公子做些什么？”

　　沈梦月想这人倒是客套，是怕自己对他所图？

　　她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茶杯后缓缓开口道：“我帮你本是无心之举，并非是图你对我有所回报，倒也无需介怀。”

　　面前立着的那人不为所动：“有些事情，于公子而言是皮毛之痛，于苏某而言可能是骨血之痛。”

　　苏静堂生得十分清秀，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一件质地普通的石青色长袍竟也能被他穿得飘逸出尘。

　　见沈梦月看着他不说话，他又郑重地许诺了一遍：“苏某他日必定报答公子！”

　　沈梦月见他执着便顺口接了他的话：“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苏静堂看着她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窘迫，随后躬身对她郑重地行了一礼：“静堂如今身无长物，而今日承诺非信口胡言，他日余定报之”

　　沈梦月捕捉到了那一丝尴尬后不露声色地错开了话题：“你叫苏静堂？这名字倒是挺适合你的。”

　　苏静堂不答。

　　沈梦月取了个杯子，替苏静堂倒了杯热茶：“帮你本就是我一时兴起，你权当我这个人无聊罢了。”

　　苏静堂只是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沈梦月见他坚持便不再勉强，将茶杯放在了他就近的位置后说：“彼姓沈，若你实在想报答我，可到东街巷的沈府的侧门，差门口当值的小厮通报一声。”

　　她稍作思索后又言：“你只说找沈小公子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