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明月圆》白钰霁茶

15、私学

　　距离沈文柏归家的日子愈近，沈梦月在家中便愈发呆不住了，整天变着花样地往外跑。

　　今日乔装打扮出门时却不想在侧门处碰到个年轻男子，男子长身玉立，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没在意，看了一眼便抬脚走开了。

　　刚走开没两步沈梦月便听到那男子开口询问门房小厮的声音。

　　“请问府中可有位沈小公子？”

　　声音也是熟悉的，沈梦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今日守门的是门房新收的小厮，他疑惑却又老实地答着：“府中不止一位沈公子，不知公子要寻的是哪一位？”

　　她回头看了看，终于想起了是在何处见过此人。

　　苏静堂。

　　那日靖水楼沈梦月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对于苏静堂口口声声执着着的报答，她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因此她没想到会在侧门遇上苏静堂，更没想到苏静堂这么快便找上了门。

　　苏静堂立在门前，一时间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更准确的找到他想找之人。

　　忽然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他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便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他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匆匆谢过门房的小哥后便朝沈梦月快步走了过来。

　　“上次匆匆一别，苏某竟忘了问小公子的名讳。”

　　沈梦月稍稍思考了一下说：“你叫我沈之遇吧。”

　　苏静堂看着她，眼中的欣喜很快又被忐忑覆盖，他语气平淡却难掩失落：“小生一早便料到小公子家世不凡，只是没想到竟...”

　　东街巷的沈府竟是护国将军的沈府，竟是如此滔天的富贵。

　　沈梦月见此赶忙摇了摇手，开口否决道：“这不是我家，我只是沈将军家远房的小侄子。前些年家中出了些事才来了皇都，不得已投奔了我舅舅罢了。”

　　见苏静堂面色上似乎还是有些忌惮，她余光瞥见了苏静堂手中提着的一个荷叶包，索性错开了话题，她问：“这是什么？”

　　苏静堂反应过来，抬手小心翼翼拆开了那个荷叶包，竟是包麦芽糖。

　　裹着生粉的麦芽糖通体雪白，一粒粒团在深绿色的荷叶上显得玲珑可爱。

　　沈梦月有些惊喜问：“这是给我的？”

　　苏静堂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苏某和学生们自己做的，我想着公子瞧着年纪不大，应该还是喜欢吃这些甜口的。”

　　沈梦月就连声音都染上了笑意：“你想得很好，我喜欢的!”

　　她从前便是喜欢这麦芽糖，小时候皇都的街道上到处都会响起“叮叮当当”的敲糖声，只是近些年却很难见到了。

　　今日苏静堂竟送了她一包麦芽糖，她是真心欢喜的。

　　苏静堂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包麦芽糖能让这小公子如此开心，但若是这小公子能喜欢，他便安下了心来了。

　　他看着沈梦月拾了块糖放入口中的模样有些出神，他轻轻地开口自语道：“原本是想给小公子送两幅苏某亲手写的字帖，但又念及到府中应该不乏有能之人，便...”

　　沈梦月出声打断了他语气中的焦虑：“我听别人说你的字写得极好，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你若是想送，我便是缺的。”

　　苏静堂闻言竟愣在了原地，手心还捧着那一包麦芽糖，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沈梦月在他脸前打了个响指方才回神。

　　沈梦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回了神才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孩子们？是你私学中的孩子吗？”

　　苏静堂冲她点了点头，解释道：“在下有一处私学，收留了十几个孩子。”

　　沈梦月有些兴趣加之今日本就想出门散心，便问他：“可方便带我去看看？”

　　苏静堂的眼中起初是惊讶，片刻后又夹杂了惊喜与担忧，眼中情绪五味杂陈。

　　沈梦月瞧他神情复杂又问：“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苏静堂赶忙开口否定：“怎么会？！只是我那处简陋，孩子们又心性顽劣，公子金枝玉叶，静堂怕唐突了公子。”

　　沈梦月瞧着他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着安慰苏静堂：“你若真想报答我，便带我去看看吧。”

　　苏静堂的私学地段并不好，是沈梦月意料之中的偏远，她跟着苏静堂沿街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处矮屋。

　　院落小而简，一进门便听见几个孩子兴冲冲地叫喊声。

　　几个孩子见苏静堂回来，兴奋地围着他转，叽叽喳喳地喊着：“苏先生回来了！”

　　苏静堂被缠得一时无法脱身，先引了沈梦月进屋内稍坐片刻。

　　沈梦月入目是一间极为贫瘠的堂屋，躺着的也不是床，不过是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毯。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沈梦月凑近看了看布料样式像极了那日靖水楼小厮送的那件。

　　那日她有心让小厮不要买太贵重的衣服，便是想让苏静堂能够常穿。

　　她向屋外看了去，苏静堂今日穿的这件蓝衫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不过仍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生得十分清秀，眼神清澈无邪，仿若无垢的琉璃。

　　沈梦月看着他此刻他正被一群孩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只手握着学生递过来让他查阅的书卷，神色有些严肃却不烦躁，倒是很有先生模样。

　　阳光照在苏静堂和孩子们身上显得明媚温柔，苏静堂那双清澈的眼眸，荡漾着柔和的日光，他的笑容和眼神，都与那些孩童无异，无邪而纯真。

　　沈梦月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发干。

　　苏静堂察觉到她的目光，交代了学生几句便向她走了过来。

　　苏静堂取了个茶碗，特意洗涤了几遍后方才倒了茶水递给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静堂招呼不周，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沈梦月接过水碗，咕噜一口喝下,方觉得嗓子没那么干涩了。

　　她终于还是决定开口询问：“我其实一直想问，苏先生既是举人又怎会如此穷困潦倒？”

　　那日靖水楼的小厮曾透露一二，可那时只觉言浅，如今眼见为实，沈梦月心中触动之余更想听苏静堂亲口讲诉其中缘由。

　　苏静堂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这个私学，先生是我，厨子是我，杂役也是我。”

　　沈梦月沉默了一会，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难道说，你这私学不收钱?”

　　苏静堂替她重新添上了茶，语气平淡：“来我这里的,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是家境贫困，无钱求学的子弟。”

　　沈梦月紧了紧握杯子的手问他：“可是...你要靠什么谋生?”

　　“给人写写字帖，补点家用，有些个年岁稍长的学生也能帮我干些活,足以过日子便好了。”

　　苏静堂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苦笑：“靖水阁的大人们出手终究是要比别处爽快一些。”

　　他本是个举人，也算是个有脸面的，可他和这里的孩子一样，都有过颠沛流离的境遇。

　　沈梦月念及此处忍不住有些心酸，她低头看了眼脚尖，刻意错开了话题：“春闱刚过，不知苏先生你考得如何？”

　　苏静堂语气淡然，却难掩苦涩：“考试那日，我不争气，生了场大病，被人从考场抬回来了。”

　　语罢他抬头朝沈梦月温柔一笑：“都过去了，也不必遗憾，明年我再努力考一次便是了。”

　　屋外孩子们嬉笑的声音随着阳光溜进了屋内，沈梦月觉得眼前的苏静堂眉目都柔和起来了。

　　她感慨道：“苏先生，其实你不必如此辛苦，依你的才华可以办个更好的私学，收些富家子弟，日子远比现在更好。”

　　苏静堂摇了摇头：“富家子弟，何愁无处上学。我若是办了更好的私学，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该何去何从...”

　　苏静堂看着她的目光转而坚定：“沈兄，你也无需劝我，当初创办私学时，我便下定了决心 ”

　　他对沈梦月恬淡一笑，目光透过沈梦月看向窗外嬉笑的孩子们：“倘若这些孩子能平安无虞地长大，我便知足了。”

　　十六岁那年，苏静堂便开创了这间私学，专门收留孤儿或是生在穷人家却一心求学的孩子。

　　苏静堂说他是孤儿，他只想给这些孩子一个家，让这些孩子不必和他一样，受颠沛流离之苦。

　　沈梦月看着苏静堂恬淡的神情，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她问他。

　　“苏静堂，你名字中的静堂是哪两个字。”

　　苏静堂便轻轻拉过她的手，伸出手指在她的手掌心上缓缓地书写：静 堂。

　　沈梦月的掌心有些痒痒的，苏静堂靠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卷香。

　　这明明是很越礼的行为，但大抵是苏静堂的眼神太过清澈无邪，沈梦月竟未曾感觉到一丝轻薄的意味。

　　沈梦月想，苏静堂这个名字果然很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