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9、风水学与行业壁垒

　　写于2022年，1月21日，18:57

　　以前，我只是单纯觉得风水这玩意有趣。

　　虽然有时也会被算命先生那福尔摩斯般的推理能力惊艳到，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把它视为一种坑钱的话术。

　　直到考研时我突然发现，风水学特么的居然是个大考点啊卧槽……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啃完了王其亨爷爷的《风水理论研究》，在这本书的熏陶下，我对风水学渐渐有些刮目相看了。

　　身边的人知道我在学风水，免不了要好奇问上两句，“诶，你能不能瞅瞅我家风水？”“所以你现在会算命了不？”

　　但我学的其实是陵墓风水……

　　这么解释过后，他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接着问：“那你帮我家看看坟？”

　　我：……？！！

　　对不起，我看的是皇陵……

　　其实《风水理论研究》不光讲皇陵风水，住宅风水也是讲的，只不过考试一般不考住宅，我就没去细看。感兴趣的童鞋们回头可以自己翻翻，这本书的内容其实蛮好玩的，而且考据严谨，是国内风水学著作中相当靠谱的一本，干货讲解由浅入深，读起来并不费劲。

　　当然你要真想学会那可就得费老鼻子劲了。

　　读完此书后，逛陵墓时就能尽情装13了，譬如清东陵，明孝陵，甚至中山陵，基本上都能看出来个大概，知道它为啥要这么盖，甚至自己闭着眼睛画也能画个差不多的形制出来。

　　但这些知识也就应试与吹牛时能用，毕竟如今也没人会找你帮忙盖皇陵了不是？

　　或者——
　　拿它们来写小说可能也行……

　　话说作者王其亨真的是个非常有趣的老爷爷，现在还在学校里教书，选他的课的话，有时还会带你进陵墓转转，做点测量工作什么的，然后顺便再遇个粽子（什？）。

　　话说风水源头，主要两派——形势宗和理气宗，平时爱坑人钱财的多为后者（不是）。

　　形势宗有点类似设计师，掌握着心理学、气象学、景观学、城市规划学和建筑设计学等知识，同时还要兼顾视觉美学问题，他们根据“龙砂水穴”四步走的经验方式，为死人和活人选择恰当的住址，并完成整体布局设计。

　　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行当～

　　比如沿河盖村子，为什么“反弓水”会意味着大凶呢？其实是因为地质学——凸岸侧一般受水流冲刷严重，岸线不断向内侵蚀，村子待不长久，容易被淹。而凹岸一侧就没这个问题。

　　比如依山选址，为什么要顺山势选龙脉呢？因为山势影响排水，你要是不依照龙脉去选穴，而去选一个——比如说，正对凹谷的喇叭口，那么恭喜你，一场暴雨从山顶汇聚下来，连泥带水，直接把你选址埋了都有可能。

　　至于像“负阴抱阳”，“背山环水”和“坐北朝南”之类的讲究，则是因为这样更能晒到太阳～

　　看，真正的风水学是很讲道理的。

　　虽然讲道理，却又从来不肯把这些道理讲给行业以外的人听，神神叨叨的，以至于被江湖骗子们拿去忽悠了不少人。

　　但这其中也是有苦衷的……

　　自古以来，工匠这个行当的地位就有些卑微，特别还是给皇家盖皇陵的。你若跟皇上说，你要再拨一大笔预算给某个部位做加固，因为根据土壤质量以及山体坡度，再加上未来一段时间的降水预测，能预判到这个陵墓有10%的滑坡风险——

　　别说皇上未必能听懂，就是听懂了也未必信你，倘若真信了你，你想想，你说的这句话可是在明晃晃地咒他陵墓塌方啊，他要是听不高兴了，直接把你头都拍飞。

　　退一万步说，假设这是个明君，那他就要计算了——10%的概率，听起来也不打紧嘛，国库银子拿来干什么不好，是吧？非得拿去和老天爷打赌玩？

　　最后十有八九不给你批这笔钱。

　　可身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工匠，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负责的工程硬抗天灾啊，到时候万一真垮了，不还是要掉脑袋？

　　怎么办？

　　忽悠啊！！！

　　你就说这位置埋藏着上一朝代的龙气，不镇不行，镇完就能保你千秋万代伟业，你看皇帝啥反应？别说一大笔钱，就是让他在这里给你铸一坨金子镇着，那他肯定也是乐意的！

　　注意，以上桥段纯属本人虚构！

　　但是也不完全是虚构，不然故宫后面那坨景山公园是为嘛盖的？为的不就是镇前朝的龙气么？

　　虽然我估计那个匠师的私心只不过是想让宫殿在视觉上有个底景，顺便——

　　挡风～

　　所以说白了，风水这玩意，就是个行业壁垒而已。

　　关于具体如何忽悠外行人的那些方法，可以从连阔如的《江湖丛谈》里找到些答案。书里介绍了两种人，其中，忽悠人的算命师一般被称为“腥盘”，有干货的算命师则被称为“尖盘”。学习前者，忽悠基友基本上够用。

　　记得小时候在山里遇到过一个算命师傅，他邀请我抽签，又看了我的手相，然后徐徐开口说道：“你成绩很好，文曲星下凡转世。”

　　其实那么小的年纪，有什么成绩好与不好可言呢？学点拼音和加减乘除而已，面相稍微乖一点的小孩子，基本上都是接近满分的成绩。再加上我右手中指很早就有了写字磨出来的茧，这些信息可以说是显而易见，比福尔摩斯的演绎推理还简单。

　　然而年幼的我却被这么一句廉价的奉承话催眠了，坚信自己今后读书再也不用费力气，将来注定扬名天下。好话听上了瘾，我甚至想掏钱请他再算得更细一点，可惜当时兜里的钱还不够买包辣条的，遂只能作罢。

　　风水师是狡猾的，他们的言语轻易就能渗透心防的缝隙。朦朦胧胧几句话，直指人们内心深处最为关心的生死，情爱，名利……真叫人很难不动容。

　　其实也不光风水师狡猾，如今谁还不是在可着劲儿地造行业壁垒呢？要我说，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只不过风水的面纱已经被破除了，其他行业依旧蒙着脸而已。

　　不然为啥大家听不懂现代主义艺术作品的讲解？为啥那些小众电影的解说非要整得那么佶屈聱牙？为啥那些护肤品敢套各种新式伪科学，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为啥换汤不换药的智能手机三天两头造新的科技名词？为啥作家们爱玩虚头巴脑的概念？

　　因为它们确实不打算说实话。

　　也许它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它自己的理由，那个理由甚至还非常专业，但它自知这些真实的理由无法说服你，只好另搞出一堆你听不懂的玩意来镇你了。

　　然后江湖骗子们就开始狂喜～

　　喏，刚看杂志时又随手翻到一个——文学界整了个什么“生态诗歌”的新概念。

　　哇我可去它大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