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62、三朵神在上

　　写于2024年，11月9日，22:56

　　登上前往丽江的飞机，我仍在琢磨杜兄临别时那句话：“这次给你选的座位，有惊喜。”

　　“所以你为什么选了右边？”晴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她坐飞机左侧靠窗。

　　“怕太阳晒……吧，不知道，听说有惊喜。”

　　“哈？什么惊喜？氧气罩双份？”

　　“惊喜是右边能看玉龙雪山。”坐我前面的苏兄淡淡答。

　　这句话像射钉枪一样，将我整个人死死钉在了舷窗上。我趴上玻璃，看向窗外，目不转睛。

　　一小时后，飞机掠过丽江古城上空。云海淹没了一切，玉龙雪山也被完全盖住，纤毫不露。飞机忽然坠入云中，窗外只剩一片白。等到视野再度恢复，我们已经在机场降落了。

　　“怎么样，看到雪山没？”晴姐问我。

　　我摇摇头。

　　我们订的酒店在丽江古城南门外，抵达时已下午两点。作为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稍吃晚些就饿得受不了，找餐厅成了我们来这里的头一件大事。

　　酒店所在的街道，同任何一个县城荒凉破败的街道无异。坑洼的老式水泥路横纹密布，歪斜的电线柱上挂着乱发般的电线，不景气的店铺半拉下一节卷帘门，门底倏然窜出一只狗，跑到墙角标记起了领地。很难想象这里与繁华的丽江古城只有一街之隔。

　　我们饥不择食地闯进了街上一家饭馆。

　　说是饭馆，其实只是个低矮的水泥房子，乍看起来像个违建。进门先来到一个带透明塑料顶棚的院子，左手边有间矮小的厨房，对面是两个昏暗的包间。它们组成了这家饭馆的全部。

　　我们是店里唯一的顾客。一位老妪缓缓来迎，她是老板娘，不识字，点菜需顾客来写，写完再逐个念给她听。茵子念完菜名，叮嘱老太太上菜一定要快。对方连连点头。

　　半小时过去了，油腻的大圆木桌上仍空空如也。习惯了预制菜那风风火火的上菜速度的我们，对这种细调慢烹的现做感到无可忍受。更何况我们实在饿得厉害。茵子腾地站了起来：“我早说了，就该在路上随便找家过桥米线解决的！”说着，她跑厨房催菜去了。

　　“哪里晓得会这么慢，就算临时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也该有一道出锅了。”带头闯进这家饭馆的大川此刻一脸懊丧。

　　大家纷纷躁动起来：“再不行就换个地方吧，回酒店泡个方便面也行。”

　　“菜已经切好了，换地方怕是不可行。”茵子跑了回来，“厨房里就她一个人，所以慢。不如咱到厨房搭把手，先炒他个土豆丝上来也行。你们谁会炒菜？”

　　我埋头喝了一大口雪碧，心想，只要有糖分垫着，我就不至于饿昏头到抢饭店锅铲这地步。

　　五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一道菜没上。茵子再次冲进厨房。我听不见茵子的声音，想必细细的，且透着愤怒。只听到老太太说：“哎呀，三朵神在上，真的快了！”

　　茵子又坐回来了：“三朵神是什么？”

　　这个新闯进来的词汇，成了分散我们注意力的好东西。

　　“是玉龙雪山的山神，纳西族最大的神明。”苏兄解释道，“他们每年还有三朵节，就在玉龙雪山里进行。可惜我们最近赶不上。”

　　“这年头还崇拜山神啊？”

　　我看向门外，院子角落搁着台旧电视机，鞋盒大小，正播着综艺，观众席乌泱泱坐了一大片，人们手里举着艺人名字的灯牌，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呼和尖叫。

　　崇拜山其实比崇拜人更好理解。我想。

　　老太太没有辜负三朵神，几道炒菜终于端上了桌。可能是因为饿太厉害了，也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吃到这样新鲜的现炒了，我觉得这菜实在是好吃。

　　其中一道绿叶蔬菜令人印象深刻，名叫“水性杨花”，又叫“海菜花”，茎叶头部的佛焰苞肿大如短烛，吃起来味道有点像空心菜，只是口感更为柔滑。

　　据说水性杨花只生长在水质极好的淡水里，花期几乎持续一整年。薄薄的白色花瓣，中心是淡黄的花蕊，三两朵一簇，稀稀疏疏地浮在水面上，铺开一大片。拿到当地菜市场，可以卖十多块钱一斤。

　　这道菜名挑起了一些不好的话题，关于身边的漂亮女人和她们不可思议的情事。就着这些话题，我们饱餐了一顿。

　　结账时，老太太慢慢做起了口算。我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递给她用，她连连摆手：“这个不会用。”我心中一惊，担心待会儿付钱时要抓瞎了——我们可是一毛钱现金都没带啊！

　　万幸，她亮出了一个收款码：“260元。”

　　“咱有十一个人，点了十多个菜，有排骨有鱼还有鸡……只要两百六？你确定没算错？”我有些疑惑。

　　她面露不情愿，细细地重算了一遍，然后答：“没错。”

　　三朵神在上，此刻我终于确信，自己是被杭州那些高物价又难吃的馆子虐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