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再游长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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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4年，2月21日，23:27
走进太平老街，我想起许知远一句话：“长沙这城市，就像个打开的小红书APP。[1]”迎面扑来的一切鲜艳而热烈，让他感到无处可逃。
与他相反，我是主动落入这座城市罗网的——为的是吃。随便在路边找家店，花十块钱买份小吃，美美呷上几口，就能治愈我在杭州这个美食荒漠遭受的长达一年的折磨。
无论是乌黑油亮爆汁烫嘴的臭豆腐，还是金壳灿灿热气腾腾的糖油粑粑，或者绵软白嫩香气勾人的猪油拌粉，又或者透明晶亮软糯爽口的刮凉粉……我似乎永远也吃不腻。
还有茶颜悦色。
在我的学生时代，它只是宿舍旁一家不起眼的新店，与其并列的还有蜜雪冰城等老牌，后者的人气远高于前者。而现在，茶颜名头大响，在长沙遍地分店，用“五步一茶颜”来形容太平老街绝不夸张，这里甚至还新开了一个“茶颜悦色博物馆”。
网上，各种旅游攻略都在疯狂对我叫嚣：“不喝茶颜，枉来长沙！”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让我不屑一顾的奶茶品牌，如今我已排队不起。
在太平老街吃够一圈后，我们来到海信广场。这里的文和友龙虾馆曾是一座破旧的小平房，如今却拔地而起，在新商场里占据了足足五层楼通高，成为长沙最热门的打卡地。旧日城市的空间碎片从不同年代裁剪下来，脏腑般塞满昏暗的空腔内壁。它们共同拼贴出一幅堪称奇观级别的梦魇，深深锚入了我的意识之海。
今后，也许会反复梦见这里。
与海信广场仅半江之隔的是橘子洲。鲜绿的草坪上开满了洋红的梅花，树影间偶尔掠过人们野餐和放风筝的身影。这座被湘江环绕的孤岛，其正中央新开了一个装潢时尚的新华书店，室内氛围颇有雅趣。尽管我很难想象有人会专程来这里看书。
在橘子洲的南端——也就是橘子洲头——立有一座毛爷爷的半身像。江风吹起他披散的头发，让他酷得像个贝多芬。他深沉的目光越过与他争相合影的涌动着的后世子民，望向河东，望向这个遍布着繁华与享乐的长沙城。
一代人用浇淋着鲜红热血的崇高理想换来了一份浇淋着鲜红辣椒酱的庸俗现实。这样的结果，他看到后会感到满意吗？我很好奇。
傍晚临近，我们去IFS国金中心继续觅食。
走进这堆发光的玻璃盒子，抬头可见明亮的灯带蛇形交错着掠过白净的天花板。复杂而令人目眩的中庭空间层叠相嵌，构成一座玲珑多孔的水晶迷宫，让人迷失其中，不知昼夜。轻柔的音乐，甜腻的香薰，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令我脚步飘然，恍入天堂。
据说，现代商场与古代教堂在空间设计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旨在给人灌输迷幻的错觉，从而达到控制人心的目的。对此观点，我渐渐感到了赞同。
正所谓，昔有古人周末做礼拜，今有人们周末约逛街——古人向神明许愿，今人向商品许愿；古人为神明塑像，今人为商品塑像；古人向神明缴纳赎罪券，今人向商品缴纳增值税。千百年来，人们膜拜的东西也许一直就没变过，那东西名为“欲望”。
为了抵达IFS屋顶的雕塑公园，我们穿梭过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名表、包包、珠宝、口红等等，这些徒有其表、实则无用的贵物，承载了人们几乎所有类型的愿望：“我想有排面”，“我要她爱我”，“我得融入圈子”，“我想永葆青春”，“我要做我自己”，“我得弥补他们”……行走其中，人很难保持清醒而不被煽动。
当我们来到雕塑公园时，天色已晚。借着草坪中亮起的地灯，我看到了KAWS的名作。那是两只背靠背的小熊雕塑，一蓝一白，它们静静坐在屋顶一角，俯看着如织的游人。一批又一批年轻人兴奋地来到它们脚下，举起手机，与它们合影。这样魔幻的一幕不断重复，仿佛一场无止境的朝拜。
在国金中心吃过晚饭后，我们准备坐地铁回了。站在人头攒动的黄兴路步行街口，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上次带别人来长沙玩时，就在这里迷了路，这次保证不会再迷路。
“喏，沿着这条路直走到头，就是五一广场地铁站，简单吧？跟我来！”
说着，还没走上几步，我就迎面撞见了坡子街的大牌坊。朋友问我怎么一脸撞了鬼的表情，我战战兢兢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
坏了，走到解放西路来了。
于是我强作镇定，指着漫天闪耀着“24小时营业”文字的各色霓虹灯牌，说：“临走之前，带你看看长沙最具特色的一个地方——解放西路。怎么样，酷吧？”
对方满头黑线地点了点头。
对很多城市而言，晚上十点是夜的结束，对长沙而言，却是夜的开始。这在解放西路体现得尤其明显。
长沙，这个不夜的城市，不同于鹿港小镇，这里到处悬浮着华丽的霓虹灯。行走其间，宛如误闯进一个赛博朋克风的游戏世界，每一步深入，都让人进一步地失去真实感。酒和音乐，以及青春，通宵达旦，彻夜狂欢。还有什么事会比它更美好？我几乎无法想象。
在这里，享乐是最至高无上的正确。任何一个大门伸出来的涂满红色指甲的招揽之手，都能将我们拽入一个黑洞中去，让我们再也出不来。
“要不索性在这里通个宵得了？”我们心里泛起了嘀咕。
我们终究还是逃出来了。解放西路向西直走到头，就到了湘江中路。广阔的夜空下，层层烟花次第绽放，怦然作响。偶有一两盏鲜红的孔明灯从烟花夹缝中飘出，载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远去。一阵江风吹来，带着微弱的火药气味擦过鼻尖，从中，我嗅到了新年的气息。
看来，迷路未必就是坏事。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再游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