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51、人类马戏团

　　写于2024年，1月6日，21:37

　　年会将至，公司要求一部分员工上台表演。

　　可爱的运营小姐姐键盘一挥，名单上多了个我的名字。我默默将看不见的吉他往内心深处藏了藏，心想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惨遭社死。

　　“那就唱歌吧。”说着，我顺势拉上另一个同事当了垫背。

　　排练期间，我常忍不住想：这世间的绝大部分动物，表演是为了求偶，人类却并非如此——人类果真是动物界里最奇葩的一种，他们表演，更多地是为了表达自身的服从性。表演，成了取悦上级和同僚的一种途径。

　　这个社会像驯狗一样驯化着我们，驯化我们叼盘、接球，蠢事做尽。否则，就对我们予以驱逐乃至饿死的惩罚。而丧失了野外生存能力的我们，除了接受驯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于是，世界的运转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人类马戏团”，人人都是马戏团里的观众，同时也都是马戏团里的猴子。无论是运动员，还是歌手，亦或者文学家，大家轮番上台，积极表演，分出三六九等，然后迎来评委颁奖。人们欣然接受这一切，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欣然接受钢丝杂耍和香蕉奖励一样。

　　我不由得想到萨特。为什么他会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呢？他到底是怎样看待这个奖项，乃至整个社会的机制？他是否会觉得，接受颁奖就等于接受把自己放在被围观、被评判的境地，就等于接受一套由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和选拔标准，就等于接受评委是高自己一等的存在——而这无疑是一种自我的矮化。

　　难道这世上，一部分人天生就是评委，可以对别人挑挑拣拣，而另一部分人天生就是参赛者，必须接受游戏规则的玩弄，以及评委的愚蠢指点？

　　从小到大，我们不是在被迫表演，就是在被迫看别人表演。一旦我们自己手中的表演侥幸得以暂停，别人的表演立刻又在眼前开始。生活被源源不断的表演塞满：运动会、歌唱比赛、辩论赛、考试、获奖电影、畅销书、热搜、新闻、广告……

　　这些看似有趣的东西，我们既不喜欢，也不需要，它们的存在，纯粹就是为了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它们既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也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快乐。一个最显而易见的证据就是——野猫从来不碰这些东西，它们也过得很好。

　　这些表演有时甚至会伤害我们，让我们变得更累，更迷茫、更自卑……即便如此，这个社会依旧病态地执着于叫我们表演、叫我们看表演、叫我们持续不断地往脑中填充无用的垃圾、信息的泡沫，完全不管我们内心愿意与否。

　　为什么？

　　是为了阻止我们思考眼前真正重要的事情吗？
　　是为了挤走我们脑中本该记住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渐渐地，我们将习惯于全神贯注的观看，就像挨上了一剂强力的精神麻醉。我们看着我们这群演出者中的佼佼者，看着他们带来的出色表演，我们往每个行业都看几眼，一辈子就这样看过去了。

　　我们把自己活成了羸弱的精神废物，再也无法从观看中停下来，反正停下来也不会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我们想做的，只剩下那些早已设立好舞台和奖项的、别人要求我们做的事。

　　看着舞台上跃动的提线木偶，我恍惚感到了自己身上强韧的丝线。

　　在电影《小鸡快跑Ⅱ》中，为了让养鸡场的管理更轻松高效，农场主研制出了一种让鸡群变蠢的方法。接受过改造的鸡群，会把养鸡场视作幸福的游乐园，从此，它们只知道坐在木马上晃脑袋，吃着无穷无尽的饲料傻乐。

　　安逸的代价是交出脑子，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家禽们注定无法逃脱残酷的命运，那么，农场主赐予它们盲目快乐的做法，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仁慈？

　　那些被农场主选中宰杀的鸡，本该为自己感到悲惨，可它并不会。相反，它变得更快乐了，因为鸡群全都说它中了头彩。大家集体为它鼓掌，恭喜它，欢送它，心中暗暗羡慕它，热切地想成为下一个它。

　　那愚蠢至极的模样，多么像此刻起立鼓掌大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