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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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4年，1月2日，16:26
我写日记很多年了。应当承认，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一件不正常的怪事。朋友曾用姜文的台词调侃我：“正常人谁写日记啊？”[1]
但我就是停不下来。
最初写日记是在小学。一堂语文课，让我知道了“日记”这种东西的存在，我觉得很好玩。除了老师布置的日记任务之外，我另找来一本很薄的横线本开始写。为了将两者区别开，我用黑笔写作业版日记，用蓝色墨水笔写私人版日记。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双重思想”。
为了拿分，作业版日记所表达的情绪必须积极向上，可写的话题也有限，行文采用标准的三段式，字迹力求工整，遇到不认识的字，不能直接写拼音，得查字典……
私人版日记则不存在这些束缚。我每次写五行左右，不分段，字迹极尽潦草，句中夹杂大量拼音，想写什么内容就写什么内容。总之抛开一切规则，把自己写舒服了就行。
但脱离规则束缚的我，最初并没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记录的往往是“奶奶做了糍粑”，“跟同学吵架了”，或者“讨厌体育，又没及格”之类的琐事。
身边的人慢慢意识到，如果想知道过去某件事的发生日期，譬如“班里上次换座位是什么时候”，只需问我，就能得到准确答案。人们于是认为我记忆力很好。事实恰好相反，我记忆力很差，而且因为长期依赖日记，记忆力还在变得越来越差。
这样的“五行式日记”，我大约写了三本，搬家时统统遗失了，只有写日记的习惯留存了下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接触到了更多样的日记本，包括密码本，活页本，还有平时学校作为奖励赠的硬皮本，等等。乱花迷人眼，我逐渐有了物色本子的兴致。
所有类目中，密码本曾最让我心动，造成的反噬和伤害也最大。仗着有密码锁保护，那段时间我写东西写得有恃无恐，很快，我就坠入了不安的深渊。
这世间，越是表现得禁忌难犯的东西，似乎越容易勾起人们触犯禁忌的冲动。毕竟，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上锁的本子，谁会不好奇呢？
在学校，课间出去一趟再回来，会发现抽屉里的日记被人动过。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成功套出密码，但我知道，三位数的密码，防御能力其实很有限。
母亲也想看我日记，也许是出于关心，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出于某种控制欲。她旁敲侧击地问我密码，我自然拒绝回答，并且得意地觉得她对此一定无可奈何。
暑假某天，我正在卧室中写着日记，母亲突然破门而入，来了个奇袭。我比她更快一步，立刻扣上了密码锁。一番艰难的拉锯争夺后，她以远胜过我的力气成功抢到了密码本。我的固执激怒了她，她索性放弃一切无谓的尝试，当着我的面，硬掰起了密码锁。白色塑料卡扣猝然崩断的瞬间，我对密码本的信任也崩断了。
这段不愉快的经历，让我放弃了密码日记，转而开始研究加密文字。
最简单的方法是用隐形墨水书写，然后借助紫外线灯光来读取。我称之为“隐形法”。这种方法成本较高，我用得极少。
我常用的是另一种加密方式——“编织法”。写正文时，我让每个字间隔一到两个字符的空间，全部写完后，再往空缺处填充无意义的文字，让有意义的内容与无意义的内容交织混杂在一起，从而蒙蔽住不知道规律的人。
与“编织法”类似的是“蒙版法”，其原理与Photoshop的蒙版相同，需单独取一页空白纸，在上面随机掏洞，每个洞一至三个字符大小。将这张纸覆在日记上，只有从洞口透出的内容才是有效内容，被纸遮蔽掉的内容则充当障眼法。我个人并不爱用这个方法，因为一旦蒙版纸失守，日记内容也就跟着失守，可以说是“成也蒙版纸，败也蒙版纸”。
历史上还有一个很著名的加密方式——达芬奇的“镜像文”，该方法针对全英文书写尤其好使，如果使用中文，则必定露馅。实际操作时，先立一面镜子对着日记页，看着镜子写，这样就能写出完全镜像的文字。外人乍看此页，很容易误以为是陌生的小语种文字。
针对汉语的加密方式里，有一种很有名，叫做“徐冰体”，我是在798看展时了解到的。它是央美教授徐冰自创的一套新文字，造字规则十分简洁，一言以蔽之，就是以音为形。“徐冰体”字形优美，用来写日记，不仅是一种有趣的脑力游戏，也是一种视觉享受。这种加密方式，糊弄那些不关心艺术的亲戚朋友还行，对了解当代艺术的人却无效。
除以上几种方法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加密方式，包括用数字代替英文字母，用摩斯密码写东西，或者所有字母刻意错位一个来使用（即以a代替b并以此类推），用白色文字写白色背景的电子文档，火星文转译，等等，常见于侦探小说和影视剧。尝试这些加密方法让我乐此不疲。
除了加密文，市面上流行的其他时髦玩法，我也尝试着玩过，比如手账。
我玩手账始于本科期间，最初以手绘为主。在某宝上买个9.9元的杂牌A5方格本，买支黑色秀丽笔，再搭配既有的水彩颜料和彩铅，就是我的全套装备了。我沉迷于模仿ins里流行的风格，写出了人生中第一本图文并茂的日记，非常有成就感。
后来我接触了和纸胶带，从此滑入烧钱的深渊。手账群有个吐槽表情包非常符合我当时的心境，是一个熊猫掀桌的猥琐表情，配的台词是：
“当初你说胶带不烧钱，现在全家都怀疑我吸·毒！”
和纸胶带用的是一种质感独特的半透明纸，温润而韧，贴在日记里，朦朦胧胧的，如蒙初雪。这种胶带徒手就能轻易撕断，断面有漂亮的毛边。微妙的粘性让它即便反复从纸页上剥下也不伤纸面，不减粘性。
将和纸胶带恰当排版，可以赋予日记强烈的杂志风格，这是它让我着迷的原因。在众多胶带中，我尤爱日产胶带，像mt和仓敷意匠这种，质感好，粘性佳，风格简洁而百搭。而且，日产胶带就算储存久了，氧化发黄的问题也没有国产胶带严重。
国产胶带胜在款式多，价格诱人。例如信的恋人和墨轩，便宜到让我根本不能苛求它什么，因此我也买了不少。而像卓大王这种，则是又美又有质量，只是价格昂贵，让人很难有勇气下单整卷，至多买一循环分装尝尝鲜。
国内流行的胶带风格，从最初的日系小清新，到如今各种pet材质、镭射漆、镂空异形，越来越繁复，越来越酷炫。我这种老人是很难跟上了，便逐渐从胶带坑中淡出。
然后转身就掉进了印章的坑里……
每次出门旅游前，我都会激情满满地查好景点集章攻略，誓要盖满整整一本。不出门时，则以买moodtape之类的国产橡胶章为乐，自己也学着刻了点。
所幸，印章的坑我掉得不深，因为刻章比手绘费劲太多了，刻好后的图案也无法根据排版需求不同而灵活改变尺寸，而且，同一个图案用久了容易腻。我囤了整整四盒印章，坚持使用至今的，却只有文字章与日期滚轮章这两种。
又一本日记写完了。这是一本充满了手绘、胶带拼贴、印章图案、立体机关的日记。我一边翻阅，一边感叹，自己竟做出了这么花里胡哨和铺张浪费的东西，而本该用心雕琢的文字，却遭到了最严重的忽视和背离。
写作本是一种低成本的娱乐，只需一支笔，一张纸，以及一颗盛满了感悟的静下来的心，就能玩得很尽兴。
显然，我玩偏了。
据说，人体细胞每三个月会更新替换一次，全身都换掉则需要七年[2]。借用忒休斯之船的悖论，可以说，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写日记的我，也许也经历了三个不同的我。说实话，我并不认同上一个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只不过是被消费主义的新奇快感冲昏了头脑。
手动拼素材的游戏，我在photoshop里已经玩得够多了，用大量的钱买来胶带，在日记里再玩一遍，意义不大。
等到下一个七年，也许我又会否定掉现在的自己，并产生别的观点。这是可以想象的，人生本就多变。也正因如此，用日记锚固住此刻的自己，作为将来的对比，就显得尤其有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