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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读《金阁寺》 ...

  •   写于2023年,11月27日,15:09

      每当我看到,远处的雷峰塔在阳光下金光闪烁,每当我走穿行在飞来峰众多古刹之中,任由旺盛的香火气息缭绕鼻前,我都会忍不住想起《金阁寺》。

      《金阁寺》的故事源自一则真实新闻,作者三岛由纪夫极尽笔墨描写了金阁寺的美,最后又让一位名叫沟口的年轻僧人纵火烧毁了它。

      说来可笑,我曾对寺院生活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它是这世间唯一脱离了尘世价值评判标准的世外桃源。《金阁寺》让我感到了幻想的破灭。

      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高层领导,一穷二白、苦不堪言的基层同事,自以为亲近无碍、实则心意疏离的好友,还有繁冗而僵化的规章制度,劳神而可笑的形式主义作秀,等等。尘世该有的烦恼和污秽,在这里,一丝不减。

      “战后,俗世放荡的生意开始在寺院周围出现。献茶仪式逐渐恢复,女性们穿起精心藏匿在各处的华丽衣衫前来。穿着僧衣的我们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像在酒桌助兴时扮演僧侣一样。或者像是原住民为了前来参观奇特风俗的观光客们而特意坚守传统习俗……”[1]

      恍惚中,我看到的不是金阁寺,而是眼前某个香火鼎盛的现代寺庙。

      在这寺庙里,到处都是举着手机做直播的网红以及拍照留念的熙熙攘攘的游客;僧人们兜售着门票、占卜和祝福,还有开过光的手串;矿泉水卖十块钱一瓶;装修寒碜的没有空调的酒店一晚5700元起步;一只白猫因为偶然立于屋脊而登上热搜,就轻易吸走了全国上亿人的注意力;无数只白皙肥腻的胖手从人海的头顶升起,仿佛一幅恐怖的地狱图景,为的只是将古老碑文里的“喜”和“福”字摸得油光锃亮……

      重檐歇山顶下,香火缭绕间,慈眉善目的巨大塑像静静接受着人们的供奉,我抬头望着神像的眼睛发问:神明管理人类,到底是出于本职和义务,还是出于一时兴起的仁慈或冲动?神明是否和官僚一样,从来都只眷顾卑躬屈膝的行贿者?倘若不然,眼前的喧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问佛像,而佛像不语。

      说回《金阁寺》。三岛常常给我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无论写什么角色,都逼真得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我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有过七八种迥然不同的完整人生。在《天人五衰》里,他连七十六岁的法官本多繁邦这样的第一人称都塑造得真实可感,可三岛本人早在四十五岁就自杀身亡了,不可能体验过那样深的衰老。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可能这就是天才的想象力吧,就像高配置的电脑渲染出图一样,复杂精准,无可挑剔。

      在《金阁寺》一书中,三岛对主角沟口的塑造再次给了我这样可怕的真实感。天生患有口吃的自卑的沟口,实在是过于敏感的一类人,他也因此而走上了纵火的极端。

      “放眼整个日本,有几百万、上千万的人,生活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我尚且是他们中的一员。这样的人不论是死是活,都无关痛痒,因为这样的人有着能让别人安心的质素。所以,刑警们也放心,根本不往我在的方向看一眼。”[2]

      纵火前夕,他怀着这样的心态走在了犯罪的路上,他的前方有火和破坏,他的身后是被他抛弃的平庸的秩序。

      我时常怀疑,日本人观察入微的本事是否是被“地小物贫”的环境磨砺出来的。可以观赏和享用的东西太有限了,只好长久地盯着一个东西看下去,看下去,看得很细、很深、很多,再进一步就窥见了整个世界。

      这样显微镜般的观察法也有弊端,那就是滋生出纤细敏感的心境,就像脆弱的琴弦一样,稍一受力就震颤不已,在哀鸣中几近断裂。

      相比之下,中国人在数千年沉重且厚重的苦难中磨砺出的粗神经则堪比弓弦,不仅极耐受力,还能在柔韧中猝然射出锋利的箭来。鲁迅所抨击的中国人的麻木,其实是残酷生活中逐渐进化出来的最佳的生存之道。用现代网络用语来说,叫“钝感力”更为合适。而且,正如李鸿章在《走向共和》里说的那样:“我大清子民连活着都不怕,难道还怕死吗?”[3]

      琴弦与弓弦,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死观与审美观。

      琴弦般纤细的神经,是唯美易碎的病恹之物恣意生长繁衍的沃土,因此才会发生“僧人出于病态的爱意火烧金阁寺”这样的离奇事件。而这种事情,在写下过“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孤”[4]的粗神经的弓弦之国看来,恐怕是不可想象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读《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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