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考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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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3年，11月1日，08:02
在杭州迎来第二轮桂花的花期时，我迎来了今年的考试。
说实话，我讨厌考试。回想过去，考试已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如今人生过半，我居然还得继续考试，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不想一生中最好的日子都被考试占据。”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摆了一整年的烂。
事情在临考前的一周发生了逆转。
首先是周末的聚餐。桌上，朋友们互相问起了彼此的备考进度，个别已经转行了的老同学也直言自己已经报名，想“考考玩”。更令我无法想象的是，接下来几天，群聊和私聊里都充斥着备考的话题。
接着是第二天的公司。早上，好几个同事都来得比平时早，在看书刷题。到了中午，往常的闲聊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翻书声。平时习惯趴桌上午休的同事，此刻也是端起一杯热咖啡，认认真真做起了题。临考的最后几天，公司里甚至还有人专门请了考试复习假，回家脱产备考去了。
这样紧张的备考氛围，让我恍惚回到了十年前的高考。大家互相提醒打印准考证，互相询问对方考场座位，互相分享资料，安利文具，交流经验，讨论真题……
一切都和十年前如出一辙。
当然，也有个别同事压根就不考的，但这样就会显得很跳，然后被其他人追问：
“啊，为什么不考？”
“最近的项目有这么忙吗？”
“是不是家里有矿？”
我家里没矿，也不想被盘问，只好随手举起一本书来，以示投降。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踏上了备考的路。
“你怎么也开始复习了？”屋里，早就知道我摆烂了的舍友，见我竟破天荒看起了教材，不由得好奇发问。
“因为我脑补了一下，”我诚实回答，“等考完之后，大家肯定会互相聊成绩，如果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门门都挂掉，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傻叉——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傻叉。”
“原来如此，Peer Pressure，对吧？”他简单概括道。
是的，我被同辈压力说服了，不光被同辈压力，也被考试机构的鸡血推文说服了。升职加薪，抵御失业……人们向我列举了一万个考试的好处，我不加选择地全盘相信了，即使明知一切都是骗人的。正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在时代的汹涌浪潮之中，考试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有同事这么说：“虽说考证不能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毕竟是圆一个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也算是对入行的自己有个交代。”
圆梦……吗？
是了，这是他们的理想。在他们看来，这场考试其实暗含豪情壮志。胜利的果实挂在未来不远的路上，散发着梦的光晕，那饱满而甜蜜的果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吸引着他们向前狂奔而不知疲倦。
我渐渐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开始好好复习。每天早上，我五六点起床，刷课，刷题，背教材，直到深夜一两点。我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完成了全部的备考动作，而且完成得很标准。
但备考实在是件恶心的事。那些荒谬、无用而且极度自以为是的知识点，背着背着，我就忍不住开始骂娘。在日记里，我写下了季羡林老先生曾写过的话，作为泄愤：
“这些老教授，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鬼东西！”[1]
每一天每一天，这些垃圾知识都像是在强·奸我的脑子。看书看到一半，胃里不时一阵翻涌，我几乎要生理性地呕吐出来，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场阴谋——
用无意义的忙碌把我们死死钳制在考场或者工位上，这对社会的和谐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这场考试，也许真是一部分人的理想，因此他们甘之如饴。但它绝不会是我的理想。说到底，人究竟为什么会有理想呢？因为所有的信息范本都告诉我们，人应该有理想。而人为什么又会有躺平呢？因为所有的消遣渠道都告诉我们，人应该躺平。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并不是因为我们自己想做，而是来自外界的不断重复的催眠在生效而已。
我猛然意识到，这世上比贩·毒更可怕的是贩卖思想，比往身体里注射海·洛·因更可怕的是往脑子里注射别人的思想，比传染瘟疫更可怕的是传染别人的思想。
这次的备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说归说，做归做。不过，别人扎扎实实复习了几年的科目，我却打算用一两周时间塞进脑子里，说到底还是有些可笑。这根本就是妄想，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这么想着，我在考场上的心态反而放松下来。
一张卷子，七十五道选择题，三十道不会，那就全选B，从概率学上来说，总能中那么七八个。可惜，幸运女神最后并没有眷顾我这个无赖，那三十道题，我一道也没蒙对。
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考完试后的早晨，我仍保持着五六点钟醒来的生物钟规律。我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它一点点褪去冷冽的蓝紫色阴影，然后被晨光染上黄玫瑰般的调子。在这漫长的清晨里，我感到了无所适从。
纠结几分钟后，我确信自己再不可能睡着，便从床上坐起，爬到书桌边，试图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样的早晨重复了十多次后，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写作生涯之所以会荒废掉，既不是因为考试和工作吞噬了宝贵的光阴，也不是因为大脑被垃圾知识填满而没有余力去感受人生。我写不出东西，单纯就是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仅此而已。
就算我的人生没有考试，没有工作，没有加班，没有房贷，没有婚姻，恐怕也会过得和如今一样苍白，就像《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的男主哈里一样，直到死神的气味凑上鼻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过去都被一些怎样愚蠢和空乏的东西浪费掉了人生宝贵的蜜滴。
“而那些积攒下来的，想留到更有把握时再写的东西，如今再也无法写下来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写不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把它们扔在一边，迟迟不肯动笔。[2]”海明威在书中如是说。
在故事的最后，哈里于临终之际找到了他的乞力马扎罗山。而我呢？在我所生活的世界里，乞力马扎罗的雪顶正因为温室效应而逐渐消融。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本该生活在草原的花豹为什么会冻死雪山顶上，因为身为社畜的我们，向来只梦想着被豢养在安全区里。我们绝不可能挣脱名为“考试”和“工作”的锁链，因为那是我们为了安逸而自愿戴上的。
也许，由上亿细胞组成的人类，本质上并不比单细胞的草履虫高明多少。一滴盐，或者一滴糖，就已经足够决定我们终生的走向。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考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