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想象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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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3年，9月24日，23:15
最近有幸去了趟琼州，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大海。
出发前，同伴问我准备了哪些东西，我嘴里回答：“相机，帽子，墨镜，太阳伞，防晒霜，人字拖……”心里想的却是三岛。海边之旅，绝不会有比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更适合带的书了。
说到底，我无非是想借天才者那显微镜般敏锐的视角，妄图窥见寻常景象中从不轻易示人的一面。
在我眼里只是明晃晃的苍白着的太阳，在三岛眼里，时而如同置身于薄茧中的一条银光闪亮的蚕，时而又变成夏天的蜜橘，再过一会儿，细碎的白浪染上阳光的黄玫瑰色，傍晚来临了。
清晨的海，正午的海，傍晚的海，夜晚的海，晴天的海，雷雨交加的海……大海的变幻无穷无尽，且永远美得摄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我好像可以呆立在海边一直看下去，看下去，直到尸骨和它融为一体，被它涤荡成一枝漂亮的白珊瑚。
次日，阳光依旧明朗白净，没有多少燥热。兴许是入秋了的缘故。
和风之下，大海慵懒地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青蓝色的腹部，通明透亮的，仿佛底下藏着一块巨大的宝石。阳光的剑锋猛然刺下，银白的光泽顿时溅满了整片海面。
岸边，玻璃般清透的海浪层层叠叠，扑上沙滩，继而消融。沙滩表层的一道薄沙被洗去，露出五颜六色的石子来，指尖大小，玉一般的质感，一眨眼又全钻回沙里消失不见了。原来它们全是活物，是寄居蟹。
随便抓起一只，它立刻高举钳子，对我们比了个“耶”。我猜它其实可能是想比FxCK的，只可惜比不出来。
放走寄居蟹后，温凉的海水再度汹涌着吻上赤·裸的脚尖，弄得人心里也痒痒的。这样单纯至极的活动，却比任何水上娱乐项目都更让我着迷。
回到酒店。熏香，鲜花，深色木漆，喑哑的黄铜与锃亮的钢板……人类煞费苦心的精明感再度一拥而上，将我裹挟住。前台小姐姐耐心地向客人解释着不同楼层和不同朝向对应的价位，从三百一晚到三万一晚。
我猛然意识到，这个城市的一切资源都已经被精细地切割、分类，并标好了价格：好沙好水的地段，或者沙水品质一般的地段；能看日出的地段，或者能看日落的地段；楼层高的房间，或者楼层低的房间；正对大海的阳台，又或者侧对，甚至背对；一线海景房，又或者非一线，等等。一切空间皆以不同价格侍人。
在这里，喜爱自然风景和喜爱金钱权力没有区别，它们同样的鄙俗而肤浅。这里没有意外邂逅的惊喜，有的只是冷酷理智得可怕的明码标价。
不知当年海子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面朝的是哪种大海，价值又是几何？也许他面朝的是想象之海吧？那里永远对自我欺骗者免费开放，而文学家恰巧又是这世上一等一的自我欺骗的天才。
回想以前陪别人逛西湖时，大多数人都会失望地说，自己被古人的诗骗了。西湖和雨湖没有什么区别。我不禁好奇，难道苏轼眼中的西湖与常人眼中的西湖真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又或者，其区别就在于想象力。
天才的想象力让一滩平凡的月光如积水空明，也让一池寻常的春水成了人人寻而不得的奇境。凭借想象力这勺剧烈的味精，便可让寡淡的现实世界增味几分。
也许，想象力是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可以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眼前这碗拌有黄灯笼的抱罗粉，慢慢见了底……
回程飞机上，邻座的同伴从背包中拿出一本书，施施然打开看了起来，这让我感到罕见。我好奇地偷瞥过去，发现那是一本深红色布面硬壳的精装书，纸质厚实光亮，微微发黄，印字极清晰，第一行不紧不慢地写着：“小红书APP的四大发展趋势”。
一股索然的感觉顿时淹没了我。我偏过头去，转而看起了窗外。此时，那雪原般广阔而耀眼的云海已经置身于机翼之下。
“凝聚的积云犹如搅动的炼乳，沉滞的日光射进云层幽深的襞褶，那光线反衬出含着阴影的部分，似浮雕一般倔强地凸显出来。然而云谷间光线阴郁而沉淀的部分，看上去似乎永远沉睡着一种特别的时间，远比这里的时间迟缓得多。”[1]
三岛的话再度浮现眼前。
我虽从不相信永恒，却也只能用“永恒”一词来形容那瞬息的所见。
接着，飞机一个下跌坠到了云里，穿过巨大的云拱，再掠过一座云的浮宫，层层帐幕迎面扑来，饱含着清凉的水汽涤过全身。目之所及，唯余纯白，世外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这种奇妙的穿行感如同飞升仙境一般，美妙得令我几欲死去。
可惜我并没有死去，我又回到了地面。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想象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