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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夏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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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3年,7月9日,15:29
昨晚,窗外一只原本叫得很欢的蝉突然噤了声,紧接着变成一段胡乱而凄惨的哀鸣,凑近一看,只见它竟被窗缝卡住了。
怎么会钻到这里来呢,是受了窗缝渗漏出来的冷气吸引吗?
我试图搭把手,帮它解脱出来,但那就得先打开窗户,而窗一旦顺着滑轨打开,无疑会把它轧死。纠结再三,我只好放弃。于是半夜睡得迷糊时,总能听到窗边响起有气无力的悲鸣,断断续续的,叫人不忍。
天亮后,窗外的挣扎声和哀叫声消失了,我开窗一看,发现它早就没了踪影,看来已经负伤而走。
听说蝉的生命只有短短七天,在那七天它们要用尽全力鸣叫,以吸引配偶,完成繁衍。如此短暂而仓促的一生,还被这窗缝耽搁了这么久,虽然最后侥幸离开,到底还是负了伤,说不定会影响它今后几天的求偶。
我感觉那蝉实在可怜,但转念一想,身为人类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蝉彻夜鸣是为了求偶,猫深夜叫也是为了求偶,只有人类,凌晨不睡是为了给资本家卖命。明明没有被剥夺性能力,却也像失去了性能力的工蜂和工蚁一样,无暇享受爱情和家庭,只能一刻不停地、绝对高效地,给资本家打一辈子工。
真是大自然看了都会流泪的造物啊……
相比蝉那短短的七天,人类如今有七十年寿命,实在是漫长得多,可这漫长的七十年里,究竟有几年是属于自己的呢?
对于那些天天加班到凌晨的人,以及周末和节假日也要加班的不幸的人,我暂且假设按“每周有一天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来计算好了,那么这样七十年折算下来,实际上就只有十年——甚至还不如猫的平均寿命长。
如果撇去心智不成熟的幼年时期,撇去学业繁重的青年时期,改为从中年开始算起——就像破土而出的蝉一样——那么,这些三十而立的中年人,剩下的四十年光阴,实际上只有五六年自由而已。
五六年可以干什么呢?也就读个大学的时间长度,拿来创作的话,差不多刚好够写完一本书。
何其短暂……
说到创作,我忽然想起朱光潜的《谈美学》,书里说,美是无用之用。我觉得这话并不对。
大自然的一切生命,都把自己最美的状态放在了求偶的时刻:萤火虫的荧光是为了求偶,孔雀开屏也是为了求偶,鲜花绽放是为了繁衍,水果香甜也是为了繁衍。因此我相信美是有用的,美的源头在于性,在于生命力,美的用途,则在于繁衍。
说到底,美的作用机制,正是要勾起生物基因本能里的占有欲啊。怎么会是“无用之用”呢?要我说,美是这世间最大的“用”,是唯一永恒且有意义的“用”。
我相信一切艺术创造的原动力,都是为了勾起占有欲,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充满暗示的舞蹈,其次是动听的音乐,再其次是色彩斑斓的绘画,栩栩余生的雕塑……例如上一代青年为了博取女性的注意而学习钢琴吉他等乐器,想必就有这样一层原始的动力在作祟。
然而这样的动力注定上不了“文明”的台面,只好被一层层削弱。渐渐地,艺术成了寻求同类共鸣的高雅表达,或者孤独者自我排遣的发泄——后者简直就像一种无奈的自·慰。失去了原始之美的艺术,变得越来越不知所云,对其他人的吸引力自然也丧失殆尽。
人类这个种族,就是这样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吧,从原始的生育崇拜,走向先进的生育独·裁,一步步变得死气沉沉,面目可憎。
大自然用了成千上万年,把年轻人打磨得如此能熬夜,原本只是为了方便他们不知疲倦地做·爱和繁衍,不料短短几十年功夫,就被资本家设计出来的名为加班和房贷的绝育手术破解了。
如此漠视自身生命力的种族,最后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虽然现代科技解决了疾病与饥饿,却让压力与自杀成为了新的传染病。深夜,安静的地铁里,到处充斥着加班后的疲倦面容,阴郁的情绪逐渐扩散和传染,终于蔓延到整个种族深处,就像旅鼠一样,最后等待着它们的,只有自取灭亡的结局。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如此生机勃勃。恍然间我忽然觉得,当人类这个可悲的种族灭亡多年以后,也许地球上的夏蝉之歌依旧会在这片炙热的土地上愉快回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