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13、螺丝钉与诗

　　写于2022年，2月17日，23:42

　　今天，余洲市下了一整天的雪。

　　雪下得很大，很冷，却怎么也积不起来，一如心中的某种情绪。

　　这个冬天很漫长，似乎还看不到暖春的影子，各个行业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无论是教育圈，还是娱乐圈，还是制造业，还是别的什么。

　　年轻员工猝死的新闻这几年似乎多了起来，甚至还有同济之类的名校生，让人越发看不到逃出厄运的希望。

　　同类的结局总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作为独生的一代，过早的夭折无疑是对一个家庭的致命一击，家里的老人瞬间没了全部的依靠。

　　这周，同样的新闻再次出现：90后，同行，魔都某公司，长期通宵加班，猝死。

　　与此同时，我们还在安静地画着设计图纸，讨论怎样让这个城市变得更好。

　　这个行业常常让我感到残酷、无力，却又很美，因为它总是在试图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妄想用一座学校解决教育问题，用一座总部大楼解决企业盈亏问题，用一座新农村解决农村人口空心化问题，用一座公园解决城市环境问题……

　　明明连自身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建房子的人自己没有房子，养蚕的人自己没有罗绮，更遑论庇其他寒士，更遑论去阻止所有行业都在泛滥的996甚至007？

　　有时我不禁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恐怕就连文人也比我们行业实用得多，至少他们的笔杆还能戳破丰·县的遮羞布。而我们那一块块满怀理想的砖头，却连一道保护同行的防线都垒不起。

　　看着窗外漫天的飞雪，耳边响起了不知道是谁的句子：

　　“一颗螺丝钉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1]

　　最终，那人也和他笔下的螺丝钉一样，掉到了地上，再也没被拾起。

　　那是2014年的事。

　　那一年，一个很有才气的90后诗人走掉了，没多少人知道他。《圆桌派》谈到他时，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

　　那一年，一个没什么才气的知名文人正声势浩大地在我们学校开着新书发布会，享受着万千同龄学子的注目。

　　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前者是个工人，而后者不是。

　　种种惨像，让我对这些无异于杀人的“过劳工作”产生了警惕，毕业时特意远离了薪资更高的北上广深，来到一家相对温和的城市与公司。

　　但在各个行业都开始下行的情况下，这种“温和”，实在是太过脆弱了，就像是悬在发丝上的白炽灯泡一样，摇摇欲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属于自己的思考时间渐渐被剥夺殆尽，人只为了成为生产工具而活……

　　是从上学伊始就已经如此了吗？

　　每天，在通勤的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到底是什么让手中的笔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难提起了呢？

　　我又想起了那人，还有他走前说的一段话：

　　“我谈到血，也是出于无奈
　　我也想谈风花雪月
　　谈前朝的历史，酒中的诗词
　　可现实让我只能谈到血……”［2］

　　深夜，下班回来的路上，雪转成了雨，淅淅沥沥落在雨衣上，看不清楚形状和颜色。

　　实在是太冷了，冷得让我怀疑雨幕里是不是还残存着最后的几片雪花。但我又渐渐觉得，下一片落在身上的，到底是雨还是雪，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我完全不期待明早窗外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本章标注［1］处出自许立志的《一颗螺丝钉掉在地上》，［2］出自许立志的《我谈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