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作》湖玄

12、怀念李敖

　　写于2022年，2月11日，11:33

　　今天我又被百度云“抄家”了，这次收缴的是一套epub格式的《李敖全集》。

　　还记得上一次被百度云抹除的电子资料是《鲁迅全集》，上上次是《心理测量者》，再上上次，则是一幅达利的高清画作扫描件……

　　再这样下去，兴许将来某一天，我交的会员费就只能用来给一堆打不开的电子资料开坟场立墓碑了。

　　怀着沉痛的心情，我把李·大·师和鲁大师厚葬进了同一个文件夹里，虽然我知道他看鲁大师不顺眼。

　　反正，他看谁都不顺眼。

　　他骂韩寒，也骂龙应台，骂政治家，也骂当红明星，而且往往骂得有理有据有节，骂得让人心惊胆寒，有那么一段日子，他就是靠他那张锋利的嘴来营生的，在怼人方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职业家，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他在对你劈头盖脸痛骂的同时，会不会突然掏出一个催泪瓦斯，或者芭比娃娃，或者臭鞋。

　　这世上恐怕根本没几人愿意与他直接对线。

　　李敖，这个久远的名字，最近已经鲜有人提了，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上位者想让大家忘记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幼年的我如果知道如今是这么个情况，一定会乐不可支——当时的我真的特别讨厌他。每天傍晚，到了动漫更新的黄金时间档，我和爷爷就开始抢遥控器。结果总是他胜。接着，他切到凤凰台，看起了《李敖有话说》。小小的荧幕上，李敖放声大笑的狂傲模样，狠狠嘲笑了我的失败。

　　读大学后，事情发生了转变，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听high了的学术讲座，就是李敖在北大的那一场。他说他一辈子写了一百多本书，其中有九十多本被禁，然后，他就把那些禁书封面改得“凉快点儿”，放二手书摊去卖，让那些原本想买涩·情书籍的人，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读者。

　　这个故事，从此让我对他路转粉。

　　其实这招数说不上新鲜，当年很多思想激进的文章都这么玩，尤其是战争年代——故事前半截还在讲怡春院的“凉快”事儿呢，结尾突然就把女主身份亮明，嚯，其实是个潜藏的革·命家，顺带再提几句时局不容的先进思想，夹在通俗的故事里，最后成功灌进普通人的耳朵。

　　招数虽不新鲜，身边却没几个真人在这么玩啊，所以当我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执着地、不计代价地这么做时，我还是被震撼到了。

　　应当承认，这种级别的文人是可敬的，也是可怕的。

　　可敬的是，没有什么能挫伤他的写作积极性——辱骂不能阻止他，封禁不能阻止他，孤独不能阻止他，破财也不能阻止他，甚至，牢狱都不能阻止他。

　　可怕的则是，他太过于聪明，轻易就洞彻了规则的漏洞和普通人的阅读情·趣，将其玩弄于股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人防不胜防，人们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仔细甄别其实不难发现，李敖的很多论述都是观点鲜明的，而且都是基于事实的，但这种事实常常是不完整的事实——为了夹带某些私货。

　　然而，即便识破，我还是无可避免地沉沦进了他的文笔与口才里，因为能感觉到这其中确实闪烁着某种可贵的东西。

　　相比于当今的文坛，甚至可以说是稀缺。

　　我渐渐开始确信，也许“文人”这种身份本身就有一种很悲怆的、野犬般的宿命——

　　当它被狼群追咬，被人类棒打，被命运逼得退无可退之时，它的野性会奇迹般地赋予它不熄的活力。

　　但是，一旦它被圈养起来，吃上了搭配均衡的饲料，住进了遮风避雨的棚屋，再也没有了生死之忧，从此它的獠牙只需指向它主人所指的方向。

　　无论是被哪一方所圈养，无论圈养它的主人属于正义或者不正义。从那一刻起，名为文人的野犬就注定是死了。

　　相比之于作协的某些人，李敖先生的文人身份可以说是至今未死，虽然到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哪怕只是一个区区的网盘，所占空间不超过7MB。

　　昔人已逝，唯余思想尤存。当手头仅有的那些书稿也被百度云收走之后，这种怀念会变得尤其的强烈，也许这正应了一句他喜欢的老话——

　　“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