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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彩与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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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2年,1月25日,12:50
本科学院安排过一年水彩课,让我这个从没拎过画笔的理工狗有幸接触了一次画画。
水彩写生还蛮好玩的,尤其学校本身又是景区,经常会有游客上前问我一张写生卖多少钱,一杯奶茶换不换。其实我很想点头来着,但一想到下课交白卷的惨重代价,我还是忍住了。
水彩课上用的范本基本上全是大自然和村子主题,偏爱老旧质感,这点跟国内的传统文学圈子还挺像——
村落,古建,花鸟,山水……不断重复前人的审美,一遍又一遍。明明身处日新月异的城市,却非要去玩上一辈人玩烂了的东西,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很多自诩艺术家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城市,哪怕自己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一拿城市当创作母题,就只写得出批判和压抑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城市里充满了冰冷、廉价和粗制滥造的现代建筑,只能让人联想到剥削,996,重污染……
他们怀念旧村落与大自然,怀念和谐的邻里关系,认为只有那种美才适合入画。
传统艺术家鄙视现代主义,认为它不人道,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现代主义明明是为了人道而生的。
战后初期,全球有大量的房屋亟待重建,平民消费不起线脚复杂的古典主义,因此,西方建筑师们研制了极简的建筑美学,结合新兴的工业生产技术,让无数流离失所的人有了居所,这种“低成本,快建造,高舒适”的新建筑流派,就是现代主义。
最初是柯布提出了这个方向,后来又有无数建筑师前仆后继,不断对它作出补充,他们追寻着毕加索与蒙德里安等人的审美线索,还有汽车轮船的生产流程,这才交上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东方建筑师直接照抄了西方建筑师的答卷,于是,我们的城市变成了今天这样。
从审美、人道主义与生产技术方面说,现代主义建筑是进步的,本不该被高高在上的艺术上位者们这样拒之门外。
而且我相信,“美学”根本不是拒绝城市的理由——青瓦木柱里有美感,玻璃和混凝土墙里也有,斑驳的传统院落里有美感,拥挤的高楼里也有,青草巷里有美感,柏油马路里也有……
这世上,真正稀缺的从来就不是美,而是提炼美的能力。
一味重复旧村落与大自然的母题,拒绝向前探索新东西,只能让人怀疑创作者是在有意偷懒。
王军曾在写《城记》时调查过一个问题——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回到传统院落那种落后的生活模式里?如果让村民选,现代主义房子和传统老房子,有多少人会选择“老破小”?
答案是:没有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这么举证,主要是为了立住他书里的观点。但我后来发现,其实自己身边也是这样——老人不想再过那种共用室外公厕的简陋生活,向往独立卫浴的小洋楼,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窗,还有空调,Wifi和天然气……
虽然他们适应起来很吃力,有些新东西真用起来又舍不得,但他们确实是在向往这些新东西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陶大师的红砖房突然被众人网暴不是没有原因的——艺术本就不该强迫人们为了传统文脉的延续而拒绝新东西。
毕业时,我曾去琼洲市旅游了一段时间,看到当地的黎族老人们还生活在古旧的村子里,孤零零地守着他们独特的手工纺织工艺,每天被游客围观,就像一群被时间囚禁起来的观赏品。
这让我感到残忍。
现在没有美吗?未来没有美吗?为什么艺术家们偏不肯放过我们的过去呢?尤其还强行把无辜的人们一并往回拖拽。
那样的艺术审美,说实话,既落后又不人道。
相比之下,隔壁樱花国就积极多了,在水彩技法层面,他们挖掘了不少表达现代元素的技巧,让国内的年轻画者可以有所效仿。
但一味效仿日式水彩也不是件多有意思的事。
直到看见林经哲的水彩画时,我对水彩的情绪终于被调动起来了。
林经哲喜欢画城市夜雨街景。氤氲湿润的柏油马路上,红绿灯曳出一长线模糊而艳丽的倒影,染上些许赛博朋克的味道。原本,这只是随处可见的街景,在他的笔下却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作为一个外行,我对画技高低无法做出评判,但我认为他很好——
至少,他让我呼吸到了美学上的新鲜空气,帮我窥见了日常生活中美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