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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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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万一第一次见谢千里喝醉的样子,是在六年前。
那时谢千里已经和他熟悉了不少,但还远远算不上什么。
男大学生被喜欢冲昏了头脑,满心满眼的就是想对人好,也从未考虑过什么付出什么后果。只要能看见对方展颜一笑,就算是上山下海都值得。
他倒是一有空就围着谢千里打转,但后者作为成功的社会人士,基本一切照旧。
灯红酒绿,俊男靓女,谢千里就是那一堆人里最打眼最风流倜傥的那个。
万一只是恰巧路过,远远望见被设置成微信置顶的那个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霓虹灯光洒了满身,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便有容貌出众的男人女人主动地贴上来讨好。
一个汽车尾气兜头扑来,街角窥得一分繁华,只能愣愣远望喧嚣热闹纸醉金迷中最耀眼的那个。
年龄差了五岁,性格全无相似,身世别如云泥,没有人鼓励看好,连兄弟都劝说他早日放下,一时迷恋而已,根本没必要用满颗痴心搭上未卜的前程。
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偏要拿无由的爱与俗世定论赌博。
万一看着那个穿着容貌精致的男生凑近了谢千里,似是想讨一个吻。
他下意识想逃,不愿接受接下来凌迟处决,可却硬生生控制住了想低下的脑袋想垂下的眼睑,死死盯着只能看见半张脸的谢千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万一看见谢千里笑着推开了美人,点起一只烟。
2.
陷入爱情中的人要求真的很低。
就这么一个动作,万一竟然感动到有流泪的冲动。
其实他比一般男生要爱哭,因为他很少压抑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觉得男人流泪是懦弱的表现。
他难过时、挫败时、感动时会放任自己流泪,但哭完以后,仍会无比坚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还是有希望的吧。
3.
谢千里今晚应酬,一如既往地有人举着酒杯前来邀约。
其实今晚这个男生长相还算对他胃口,若放在以前,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他也不会拒绝,隔壁就是酒店,搂着人度过一晚也算消遣。
但今天不知为什么,晶莹剔透的酒液,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在医院里喝的那碗排骨粥。
酒喝多了伤胃。
不知是不是某位男大学生真的洗脑成功,谢小公子竟然也会产生这种珍惜身体的念头。
于是他笑了笑,推开贴上来的美人,也推开了凑到面前的酒杯。
4.
万一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谢千里从车里抱出来,谢过刘叔,最后把人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脱了外套和鞋子,打了盆水擦脸擦手,谢千里全程睡得很熟,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反抗。
从前谢千里喝醉睡着时,万一也是这样细致地照顾他睡下,只是嘴里还要逗个没完,谢千里半梦半醒地也就会答他一两句,被逗得笑一笑再继续睡过去。
现在万一只敢安安分分地隔着柔软的织物触碰睡着的男人,再严严实实地为他盖好被子,打开空调和加湿器。
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谢千里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有节奏,虽然耳后还有红晕未消,但显然已睡熟了。
万一注意到他眼下两圈乌青,隐隐生出的细纹,和睡梦中仍未舒展的眉心,又是一阵心痛。
他忽然觉得要抓住一个人真的很难。
错过了谢千里的那五年,是于茫茫荒漠中龋龋独行的岁月,是阴云压阵时目无星月的长夜,是他一人背着令人发狂的思念和悔意成长得判若两人的残酷蜕变。
但是既然重新回到他身边,就绝对不会再放手。
“哥哥。”
万一不敢去握谢千里的手,只敢蹲在他的床头,轻轻地开口,像是在说给听不到的醉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
这一句说完,万一沉默了很久才又喃喃道: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恨我?”
“求你了,不要恨我好不好?你不能恨我,我会难过得死掉的。”
“是我太蠢了,五年前......叔叔、谢正风一找上我,我就信了他说的......”
“可是我没想离开的,我真的没有,我想找你问清楚的,可是......”
万一眼圈又红了。
“但离开的到底是我。可我要是知道当时我的离开会给你造成那么多伤害,我宁愿死在四年前那艘船上。”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对不起......”
“今晚那些酒,我情愿替你喝三倍。”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我会成为你的依靠的。”
“不要讨厌我,给我解释的机会,让我重新爱你,好不好?”
“求你了......”
“我错了,可是不要这样惩罚我,哥哥。不让我爱你的话,我真的会死掉的。”
声音真的很轻很轻。
有温热的液体从紧贴着脸庞的指缝中滑落,砸到了另一个温热的手背上。
5.
万一轻手轻脚带上卧室门出去后,谢千里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今夜的月光宛如方才万一自白中决堤的爱与悔,一泻千里,满室银辉。
谢千里低头看了眼手背,还有闪着光的泪痕。
是谁心软了。
连叹息声也很轻。
6.
喝醉了真的很难受,睡醒以后头更疼了。
但谢千里第二天清早走出卧室时并没有把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青年扯起来赶出去,而是转过了头视而不见。
昨天迫于形势给那群人寻了开心,但他谢千里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就算今不如昔,照样记上这一帐,终有报时。
等到谢千里再次睁开眼从思绪中挣脱时,就听见刘叔在前面担忧地说:
“抱歉谢总,前面可能出了点事故,现在堵上了,怕是要晚一些。”
“没事。”谢千里蹙眉,说,“尽快就好,安全为主。”
旧伤从今早起就隐隐作痛,望着窗外不息的早高峰车流,谢千里右手手指轻轻在左臂上搭了搭,随后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陇九飞天。
烟圈自薄唇中被吐出,随后轻而缓地扩散开来,直至飘出窗外。
因为伤痛极深刻,谢千里这些年来几乎从不提起,也根本不想再想起跟五年前那场事故相关的任何事情。
也许真的还有他不曾知晓的,事情的另一面。
可当时谢正风狠绝的威胁是真的,母亲的泪眼逼迫是真的,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排挤辱骂和落井下石是真的,高架上的命悬一线是真的,里昇差点就不复存在也是真的。
在他经历这些的时候,那个信誓旦旦说会永远陪伴的人早就远渡重洋也是真的。
他食言了,也就不再值得谢千里的信任。
不论有什么隐情,那些已经割出来的伤疤,永远也无法消退了。
谢千里自嘲一笑,想起万一垂下眼睫时清澈又无辜的眼。
当初看中的这份纯粹,也成了伤他最深的一柄利器。
又想起昨夜那一声声的呢喃和砸落手背的泪珠,简直有些心烦意乱了。
明明早就忘了的不是吗?
明明先放手的是他不是吗?
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