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桃花》楠丞

6、桃花

　　楚依错愕地抬起头，须臾后眼中化为惊喜：“阁下当真同意了。”

　　竹黎点头应道：“的确。”随即垂眸，洁白修长的睫毛扑朔着遮盖住他的瞳孔，如霜雪静静地落在一朵红彤彤的鲜花儿上一般。

　　“那就现在吧，”楚依心急之下直接抓住了竹黎的手，“是不是要握住你的手才能传导法力？不是的话该怎样？”

　　竹黎轻轻地抖了一下，只是微乎其微，楚依未能察觉到。他说道：“今日不可，若是殿下要法力的话，须择日再约。”

　　“这是为何？”楚依道，焦急之下礼数尽失。

　　竹黎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是并未抽出自己的手：“想来艾薇先前也跟你说过了，我今日不接客，这乃是因为我法力有损，每三十日需静修五天，殿下赶着不巧了，今日我正好闭关。”

　　楚依也意识到了自己仪态的不正，放开了手，听完竹黎的话更是有些内疚：“原来如此，我还说缘何近水楼今日不接客，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反倒是我冒昧了。”

　　竹黎扯了扯嘴角，道：“无妨。”

　　两人陷入了一阵谜之沉默。

　　最后还是竹黎打破了僵局：“京中皆流传太子殿下重病卧榻，看来只是借口罢了。”

　　“......是。”楚依道。虽说撒谎被戳穿他早就预料到了，但被对方说出来总归还是有些尴尬的。

　　竹黎深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必然是留有后手，既是如此，皇宫便是不方便回了？”

　　楚依低声应“是”。

　　“近水楼有几间多余的客屋，”他道，“殿下若是不嫌弃这里寒酸的话，倒也可以待我借给你法力之后再离去。”

　　“不会太劳烦了吧？”楚依问道。

　　竹黎笑道：“怎么会。近水楼能得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可是近水楼莫大的幸事。”

　　楚依心道不好推脱，而这也的确是一个好法子，只是竹黎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还需保持几分警惕，不可轻信于他人。

　　他便道：“那就劳烦阁主了。”

　　竹黎客气地回道：“不劳烦的。”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直像木偶一样愣愣地站在墙边用法术幻化出的侍女们便上前。“带这位大人去近水楼西苑的上好厢房去，”竹黎道，还看了一眼坐在艾薇旁的傅承，“哦对，还有他的侍从。”

　　两位侍女呆呆地点头，行步诡异地走向门口。竹黎冲楚依道：“殿下，跟着它们就好了。”

　　楚依点头道谢，拨开帘幕，动作轻巧，出去的时候身子正好挡住了竹黎的容颜，让傅承没能够看到。傅承看到自家主子起身了便连忙跟上，离别之际还望向了独自饮酒的竹黎一眼，心中疑惑只增不减。艾薇颇为不客气地用眼神“目送”着他离开，傅承也只好收回目光，匆匆地跟上了楚依。

　　待两人跟着侍女走后，艾薇大步跨过空无一人的半个隔间，直接推开了帘帏。她还未开口，竹黎便抢先道：“他变了好多。”

　　艾薇顿住了，须臾才干巴巴地道：“岂止是好多。”

　　竹黎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酒杯，叹了口气又倒了点酒，一饮而尽。“你说奇怪不奇怪，盼了那么几千年了，终于见到了，兴奋过后就只感觉木讷了。”他道，“觉得他陌生得很。”

　　“‘痴心’不会说谎，”艾薇一撩衣袍就在他身旁坐下，“再陌生他也是苏归华的转世。虽说轮回投胎并不会改变一个魂魄的性格，但......”

　　竹黎仿佛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抿唇不语，眼中时明时暗。艾薇也没再说，她自知这一段过往是竹黎的逆鳞。

　　昏暗的灯烛下，那鲜红的一切仿佛是在泣血泪。

　　“会变的，”竹黎咬牙道，“魂魄已经归了本体，他会变的。他就是苏归华，不是什么楚依，更不是什么心机算尽的武朝太子殿下。”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只是他们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来。

　　楚依还是楚依，他的性格不会变。

　　这是最坏的结果，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他现在可是不记得你，”艾薇叹道，“你就不怕他想起来了恨你？”

　　竹黎沉默了，他无神地望着几人离开的门口。少顷，他轻道：“那就让他恨吧，本就是我应得的。”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多年的主仆之情让他们都明白现在并非多嘴的时候。

　　“只盼，”竹黎道，“多年已过，他的恨能消一点。”

　　艾薇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应过去。

　　竹黎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毫无笑意，甚至有强行压抑着的悲伤：“是我害死了他，这都是我欠他的......我的报应......”

　　晶石还在手中，竹黎疼惜地将晶石放回了身后的柜子里。

　　艾薇僵硬地道：“那你准备何时让他恢复记忆？”

　　竹黎缓缓扭过头，神情有些呆滞：“你说什么？恢复记忆？”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咳了两声道：“不急，先等他接受我吧。更何况，那缕魂魄会让他慢慢想起来的。”

　　艾薇心中默道：你当真认为他会接受你，概率不大啊。

　　“小薇，”竹黎突然道，一只手揉了揉艾薇的脑袋，艾薇白了他一眼，他便当作没看见，“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艾薇冷然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竹黎道：“怎能说是各取所需呢？我们的目的都是同一个。”

　　“为了不同的原因。”

　　艾薇一口饮尽眼前杯里的酒。

　　竹黎笑道：“是，为了不同的原因。”

　　艾薇抿了抿嘴，是桃花酿，甜滋滋的还带了一点翻来覆去的苦味，不细品还真喝不出。她道：“今日苏......楚依，他的谎话当真扯了一堆。”

　　“没说谎，”竹黎答道，远处红烛上的烟雾皑皑升起，曛得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子熏香的桃花香草味儿，“他说的都是真话。”

　　艾薇看了他一眼，竹黎便接着道：“我识人无数，还看不出真话和假话的区别吗？”

　　“只是他让我所知的不过是那冰山一角罢了，可能连冰山一角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竹黎有些苦涩地自嘲道，“他计划大得很呢，我们都只是被蒙在鼓子里的棋子。”

　　竹黎摸了摸头，那两只耳朵便消失无际。

　　傅承跟在楚依身后，出了门那些奇怪的士兵就把剑还给他了，这样至少也有些安全感，感觉对于一切有了把握。

　　“主上果真要如此？”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依头也不回直接道：“唬他们的，你还真信了。”

　　傅承心道自己又被主上给绕进去了，有些恼但更多是一种无奈，主上一直都深谋远算，有时候打算连他都不会告诉，就一个人全都给担着。

　　“等会儿主上有什么安排吗？”他道。

　　楚依看了眼天，微微眯起好看的桃花眼，半晌道：“晌午时分，等会儿用膳。”

　　傅承十分无语，心道：问你安排是想知道你后面的策略，而不是你准备什么时候吃饭好不好！

　　二人跟随着法术化出的侍女路过了一片桃林，那里的桃花迎着风微笑绽放。楚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顷刻，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世外的神仙一般仙气飘飘。奇怪，都已经晚春了，这里的桃花为何还开得正艳，他心道疑虑。

　　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偶尔会有一两片殇落的花瓣，微风拂过，楚依伸手接下了一小瓣粉红，那柔和的颜色十分好看，白里透着粉，粉中透着红，可爱地让人疼，他心里也蓦然升起了几分欢喜，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何时有过这种感觉。

　　意识到后面的二人没有跟紧，前方的侍女停了停，等着他们跟上来。楚依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放空的那一瞬，其余的人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这才忙提起衣摆往前跑过去。

　　后面的路上他都没有再出神，谨慎地跟着前面的侍女。

　　来到了厢房，楚依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惊讶包围了。竹黎说这里寒酸也太谦虚了，西苑虽说并不像宫里的建筑是那样大富大贵，大红大紫的，但也带着一种高雅的精美。园中种了一小棵桃树，和之前外面所见的桃树一样，并未凋落。楚依也不由放下了几分警惕。

　　不知为何，半天下来，他感觉自己累得很。和傅承分好了主卧和次卧，他就躺到新床上呼呼睡去了。床单上淡淡的香让他极为安神，一闭眼就睡着了。

　　只是睡着后，梦境似乎并未打算饶过他，决意要让他睡不好。

　　楚依诧异地发现自己正仰头躺在一个陌生的林间的地上，长发随意地散在草上，手里拿着一只花遮住眼睛，有午间懒懒地晒太阳的意味。

　　身边似乎还躺了一个人，因为头朝上，便看不清他的长相。楚依开口了，他发现自己似乎控制不了说些什么。他似是在另一个人的壳子里，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楚依道：“竹黎，睡够了就陪我去采点灵药吧，今早小薇的伤口又崩了。”他说完心中大骇，竹黎？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竹黎？小薇又是谁？

　　只可惜他满脑子的疑惑无人能替他解答，只能极其不舒服地闷在心里。

　　身旁的人懒散地翻了个身，撒娇般地道：“别呀，今天好不容易没下雨，多躺会儿，反正就这么点时间，小艾又死不了。”楚依默默记下了，这是竹黎的声音无疑，但多了点活泼，不像之前所闻的，字里行间种都透露着难以察觉的绝望。

　　刚反应过来又疑惑了，小艾是谁？刚刚不是说小薇吗？

　　他自己翻了一个身，直直地看向竹黎那双鲜红欲滴的赤色瞳眸。楚依声音柔和地道：“竹黎，我们说过很多次了，它是在薇草丛中找到的，应该叫小薇。”

　　这句话虽然是从他口中说出，但声音并不是楚依的。楚依原本的声音是属于笑中带着儒雅的杀气，且极具胁迫感的音调，但此人声线温柔和缓，虽说带着微有稚气的调子，但却极为悦耳好听。

　　楚依不禁猜测起此人与竹黎的关系，但也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现在魂识不清，应当是在做梦，如此荒谬奇怪的梦境自然不是真的。可如果这样的话......难不成他今日得见竹黎第一眼就魂牵梦绕到做梦都得梦见他？

　　.........

　　怎么可能。

　　“行吧。”竹黎一只手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白发懒散地用一根细长的红色绸缎绑了起来，现在从肩头披下，是一种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好看。“小薇就小薇，你开心就好。”

　　楚依轻笑了起来：“傻狐狸，小艾也可以。不过不管是小艾还是小薇，我们都得照顾好不是吗？”

　　刚说完他便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惊，先且不说“傻狐狸”这个称呼太过于亲昵，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太过于......暧。昧。了吧。

　　他敢发誓，先前见到竹黎除了单纯觉得他气质非凡之外，觉得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

　　他敢有吗？！

　　楚依也缓缓起身，竹黎已经站起来了，便顺便伸手拉了他一把。楚依感激地道：“多谢。”就在他正在整理衣服时，突然有一个柔软的事物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带着一点水润。

　　楚依若是能控制身体，眼睛恐怕都要睁成大罗盘，嘴里绝对能塞下十七八个大鸡蛋。

　　竹黎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