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桃花》楠丞

5、痴心

　　傅承一听到楚依的说话就着急着要上前：“主上！”

　　“别动。”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傅承侧过头，看到艾薇正神色不虞地盯着他，手中的剑横在他胸前，他若是再往前一步那锋利的剑边就要在他的薄衣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咽了咽口水，自己的剑刚刚被外面几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收走了，暂时没有防卫之力，便没再往前，但抬头看向楚依的位置，依旧心焦地大喊：“主上，你没事吧！”

　　楚依本想拨开帘幕，但又心道这样竹黎的面貌也会暴露，竹黎自然也是会不高兴的，不高兴了合作还怎么谈啊，便只是在帘子后坐着道：“没事，我正在和阁主好好商议着呢，你怎么突然来了？”

　　傅承挠挠头：“这不是怕主上您......遇人不淑嘛......”

　　楚依闻言脸一下子黑了一大半，头上都快冒青烟了，他咬牙道：“傅承，你若是不会在说话前思考就不要说话。”

　　傅承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有些不明白自己主上为何那么生气。遇到不好的人不就是遇人不淑嘛？

　　楚依坐的位置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傅承诧异地抬头看向帷幕中那个身着白衣寒雪的男人。

　　竹黎开口对楚依笑道：“这是你的属下吗？还真挺有意思的。”

　　楚依咬了咬下嘴唇，脖颈有些红，但脸上更多的是气愤和恼怒，靠耳垂的地方泛着一抹桃色。“让阁主见笑了，”他呵呵道，“他从小脑子就不好，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还真是殿下的属下啊，”竹黎似是才明白般戏道，“既然是殿下的亲信，艾薇，让他进来吧，就坐在一旁好了。”

　　艾薇死死地瞪了傅承一眼，才极为不情愿地放下剑。傅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向远处的帷幕走去，却被艾薇一把抓住。他疑惑地回头，艾薇的声音都快掉冰渣子了：“你往那儿去什么？”

　　傅承道：“不是你家阁主让我去坐下吗？”

　　看她的样子，艾薇下一秒头上估计就要燃起大火了，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后道：“谁让你去那里的，阁主是让你坐在这里，坐在门口。”

　　“哦。”傅承看此人对自己态度一直不好，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门旁，尽量能离艾薇越远越好。

　　红幕后，竹黎对楚依举了举酒杯，虽然楚依不喝酒，但这也是最基本的礼仪。“太子殿下，”他语中隐隐有笑意，“现在我们可以聊正事了吗？”

　　楚依点点头，也正了神色，认真地看着竹黎，语气不然道：“自然。我所要说之事，与当朝已亡宠姬，柳姬有关。”

　　他说道：“封辰六年末，陛下的宠妃，柳姬诞下一子，陛下大喜，赐其名为‘宸’。”

　　“楚宸？”竹黎一只手握住桌案的边缘，轻轻摩擦着，“这有何不对吗？”

　　楚依道：“不对。错就错在陛下是在封辰六年中娶得柳姬，而这位柳姬也不是名门所出，乃是陛下微服私访时带回来的一位奇女子，后来恩宠有加。所有人都认为陛下是在将柳姬娶回宫之前就与她有染，但我认为另然。”

　　“楚宸有意拉拢御史台，”他道，“我便威胁御史中丞萧国栋阿谀奉承楚宸，在他放松警惕后收集他并非是柳姬所出的证据，几日前，他带给我了这个。”

　　说罢楚依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香囊：“柳姬在楚宸三岁时就暴毙而亡，死因古怪不明，而她死后只给楚宸留下了一个锦囊，正是这个。”

　　竹黎接过锦囊，拉开绑带，里面只有一小张纸条，上面赤·裸·裸地写着：甚好，勿念。

　　“颇多存疑，”楚依看着他打开，“陛下后妃甚多，给过谁玉佩，写过什么锦囊，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这也因此无法作为郁姬与宫外人私通的证据。”

　　竹黎看向他：“那你有为何认定一定是郁姬与外人有私情呢？”

　　楚依摇摇头：“直觉。”

　　“可若你的直觉是错误的呢？”竹黎轻眯起眼睛盯着他。

　　楚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镇定地道：“那就造一个出来，假的成真。”

　　竹黎转眸似是审视地打量着他，但眼中并无恶意，倒是兴趣更多，加上他那双还会偶尔动一动的白色耳朵，还显得有些可爱。

　　楚依清了清嗓子：“阁主觉得如何？”

　　竹黎咧嘴笑道：“我觉得很好啊，只是很好奇这件事太子殿下又为何要来找近水楼呢？近水楼从来只接需要法术或凡人所无的技巧解决的问题，而这个......用你们的话来说，党派纷争，近水楼可是从来不会参合的。”

　　“殿下又为何今日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和你谈成这笔交易呢？”他挤眉道。

　　楚依道：“虽说是党派之间为立储夺嫡而争斗，但也的确需要近水楼的援助。而且我相信，只要开出的条件够诱人，就没有谈不成的交易，阁主，你说可是这样？”

　　“殿下不如先且说说需要近水楼什么帮助？”竹黎一只手撑住头，红眸婉转落在楚依脸上。

　　楚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据说阁下有一招在江湖上远近闻名，乃是探魂之术，名为‘问鸠’。”

　　“的确。”

　　得到了竹黎的肯定，楚依便继续下去：“我本是凡人之躯，小时更是找道士看过，无仙缘，但总归还是有几分慧根，这次前来便是想借用阁下的‘问鸠’之术。”

　　竹黎闻言哈哈笑起来，双手拍了起来，如兀鹰般盘旋于红烛昏光的迷离画面里。他嬉道：“殿下，你当真是天真，我的‘问鸠’之术乃是秘技，虽说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但除我之外从未有人使用过该技，我又凭什么要给你？你若传出去了我又该如何？”

　　楚依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出他略微扭曲的身影：“若阁主不信任我，大可以让我在忘心石上宣誓。”

　　他心想都这样了，竹黎应当会答应他吧。忘心石乃是近水楼所藏宝物之一，据说是一个云游的老僧从某个不知所云的山洞中找到，并送予近水楼的，只要有人将手搭在它之上，所许下的誓言也断然不能食言，否则魂魄具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超生。楚依既然是提出了这个要求，断然也是有所准备，而忘心石则是证明自己最好的办法。

　　竹黎微微讶异：“你居然知道忘心石？”

　　楚依点点头。

　　他一只手敲打着案面，迟疑又举起酒盏抿了口酒，眼中神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让人看不透，眸里殷切地透着深红，眨眼一看甚至还有些骇人。

　　“殿下可是想用‘问鸠’去逼问二皇子说出真相？”竹黎须臾后道。

　　楚依再次点点头，沉默地看着他。

　　竹黎晃了晃脑袋，一根纤长的手指点着脑袋，楚依这才注意到他的宽袖滑开后，洁白的手腕上环着一个小金环，一层淡淡的光晕绕着它，应该是防止损坏的结界。楚依不禁心中暗生疑虑：竹黎这种法力高强的修道之人为何会佩戴着这种一看就是俗物的东西，还专门用法力保护它？

　　“也并非不可，”竹黎答道，眼光摇曳，“但在我决定之前还望太子殿下能先摸一下这个。”

　　楚依眯眼看着竹黎拿出的红色晶石，通体灵透，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甚至还可以通过它看到对面的物品。他有些出神，但还是防备的：“此乃何物？”

　　艾薇的眼睛何其之毒，虽说她和殿内的两人隔了半个隔间和好几层帷幔，但那红色宝石一拿出，是如此熟悉，她必然是认得出来的。她杏目圆睁，嘴中喃喃道：“阁主......难道是他？”

　　傅承就坐在一旁，瞥了她一眼：“嘀咕什么呢？”

　　艾薇狠狠地扫了他一个白眼：“与你何干？”

　　傅承嘟了嘟嘴，哼了一声转过头。

　　桌案前的两人自然是听不清门口所发生的小插曲。竹黎道：“此物名为‘痴心’，其用于忘心石极为相似，殿下现在若是碰它便能证明你先前所说的不假，并且也说不出假话。”

　　楚依其实并不怕什么“痴心”，他问心无愧，之前也并未于竹黎有欺瞒，但现在这赤·裸的不信任让他不由有些反感，并且他也不敢确定这“痴心”到底是不是竹黎所说的。

　　仿佛意识到了他的犹疑，竹黎淡笑着先将手放了上去，落下很柔和，像是在抚摸着某件心爱的东西，......或人。

　　楚依半信半疑地将手搭了上去，少顷，什么都没有发生。

　　竹黎抿了抿唇，眼光依旧死死地爬在楚依搭着那只手上，仿佛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竹黎想要看破一样。

　　楚依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本是想让竹黎先说话，但竹黎迟迟没有开口，便在这一片寂静显得极为尴尬。

　　突然，竹黎眼中厉光一闪而过，似是看到了什么一般，带着血腥的赤红和某种别样的兴奋，如豺狼虎豹看到了孤独无助的猎物一般，但又掺和了一些别样的柔和，似是温顺，又仿佛悲戚绝望。

　　他突然抓住楚依的手腕，楚依一惊，下意识一抽，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竹黎的手当真细腻柔滑，不像自己，早年练武手上都是老茧。

　　竹黎低着头，让楚依看不清他的神情，晦暗不明，闪动着兴动的光芒。

　　远处艾薇低声呓语道：“果真是他......”

　　傅承吃了亏，没再搭嘴，但也探究地看了看她。

　　须臾，竹黎抬起眼帘，眼中复杂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他嗓子有些哑地道：“可以。”

　　“什么？”

　　“我可以借给你法力。”他有些急切地望向楚依的眼眸，沙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