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桃花》楠丞

4、红眸

　　披着大红裘的人敲响了门，艾薇谨慎地将门打开了一小条缝隙。她道：“何人？”

　　那红衣人道：“在下找令阁主有事。”

　　艾薇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近水楼今日不接客，公子请回吧，莫要白费力气了。”

　　“不接客？”那人挑了挑眉，“近水楼何时不接过客？”

　　“公子请回吧。”艾薇语气强硬，一只手欲将门关上。

　　红衣人微抿唇笑了起来，伸出手撑住门阻止她关上：“可我今天就是要见到你们阁主可怎么办呢？”艾薇神色一凛，防备之情浮现在脸上，她举剑往身前一挡，其实那时红衣人还没有要攻击的兆头，但她久经训练，这已经是深深地刻在她骨子里的意识了。

　　那人似是看到她挡住了自己的偷袭后有些惊异，但很快就缓过神了，白光又一闪，转腕往艾薇身上劈下。艾薇眼光一凝，往后一退，眼前的门瞬间倒为两半。她心中惊骇，这人的武力绝对不可低估。

　　她拔剑出鞘，寒森森的剑锋朝红衣人的心口直直刺去。“大胆刁民，竟敢擅闯近水楼！”她喝道。

　　谁料那人听她这句话呵呵地笑了一声，银铃般悦耳，却让人不寒而栗。红衣人的手再次袭来，这下艾薇总算是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武器，她本以为会是那种较为小巧，类似于匕首、小刀一类的物品，谁料竟是一把白色的折扇。

　　扇骨已经褪去，留下散反射着寒光的扇刃。

　　艾薇侧首避开攻击，手中的剑却丝毫不退让，不断地挥舞着，几下险些就擦到了红衣人。但红衣人很明显身法也特别好，险极的剑势，他侧侧身就避了过去。最后一下，艾薇的剑一挑，勾起了红衣人扇子下方悬挂着的穗子，这一拉，红衣人一不设防，扇子就被勾落在地。

　　待红衣人俯下身准备快速捡起时，艾薇眼中一闪，剑直直地砍下。随着剑离红衣人的脖颈越来越近，艾薇心中的悬石也快落地了。

　　就在她即将将他一击毙命时，红衣人却突然弯腰背往后一拉，躲了过去。艾薇眼角大睁，她还没来得及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红衣人的袖口就卷起，几十根细密的银针同时射出，刹那间朝艾薇袭来。

　　红衣人趁这个机会快速地捡起了折扇。艾薇咬了咬唇，这是要将她逼到绝路。她手中紫光一闪，就在银针要打在她身上时被淡淡的紫光隔绝在外，一层光晕一般的盾牌悬在她身前。

　　红衣人一惊，脚尖点地，往前一跃，意欲从上方攻击艾薇。艾薇注意到了他的行为，盾牌立即改变了方向，从上挡住了他。

　　他们的打斗声引来楼里其他的客户和弟子。艾薇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需独战，防备之余，另一只手放到嘴里。

　　尖锐的口哨声响起，红衣人皱了皱眉，帽兜挡住了他的上半部分脸，让他的神色琢磨不透。一排排黑甲士兵在这哨声响起后围了过来，他们拿着长矛，统一直直地指着红衣人。

　　红衣人没再动，这时楼外又传来一阵声音。两三个身着黑衣，黑布遮脸的人手持重剑，朝黑甲士兵攻来。黑甲士兵正要再次将长矛对准他时，红衣人却举起了手，他们的步伐也戛然而止。其中有一个人焦急地道：“主上！”

　　红衣人将帽兜摘下，血红的裘袍从肩膀上披下。他露出来的是一张白暂的脸，眼角微微上浮，却不显轻狂，倒是有涓涓柔情，眼尾一抹未经晕染的桃红，眉间锋利，似八尺寒雪般。

　　桃花缱绻，当真风华无双。

　　“在下不过是想见令阁主，这又是何必呢？”他依旧礼貌地道。

　　艾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说过了，阁主今日不接客。”

　　红衣人轻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到怀中掏了掏，不知在掏什么。半晌后他拿出一块玉佩，举到艾薇面前：“我可否见令阁主？”

　　艾薇看到玉佩上大大的“太”字后，心中大惊，瞳孔缩成小小的一点。她止不住地惊道：“是你！楚——”

　　红衣人无奈般地将一只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大声。

　　艾薇面色复杂地看向他：“我......我去通知阁主。”

　　红衣人额首道：“有劳了。”

　　须臾后，艾薇从远处走来，她面色不虞道：“阁主让你跟我来。”

　　红衣人点点头，跟着她往前走去，还没走一两步，身后的黑衣人就焦急地喊道：“主上，你真去啊？”

　　“嗯。”红衣人转身点了点头，随即举步跟上了艾薇。

　　他们穿过重重厚重的红色帷幕，终于来到了一间隔间前。艾薇看了他一眼，伸手打开门，态度甚至带着几丝恭敬：“请。”

　　楚依一只手拿着扇子挑开了门帘珠纱，进到了房间里。房间很大，和朝会时的朝堂差不多，一条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最远处的座位上。座位被重重幕布遮掩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阁下可是近水楼阁主？”楚依谨慎地问道，缓步向前。

　　那人轻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不妨猜一猜，我是何人？”

　　楚依也笑道：“我可不敢，不过既然阁主今日有心会我，不如打开帷幕，我们二人坦诚相见，就莫要再藏着掖着了，免得生了嫌隙。”

　　“太子殿下，”艾薇将门关上，冲他拱手道，“我们阁主从不用真面目示人，还望诲涵。”

　　楚依正要开口，一只纤细素白的手就探了出来，轻轻拨开眼前的帘子。那人轻笑道：“不必了艾薇，今日心情好，和这位太子殿下也聊得来，这些对外人的就不必了。”

　　楚依眯起眼睛，刹那间，一双妖治红艳的瞳眸映入眼帘，眼角飞起，半分魅惑，半分多情，多一分显得阴柔，少一分显得薄凉，像浸透了鲜血桃汁，绽红飘落，深不见底。睫毛扑朔，似是千万银白蝴蝶翩翩起舞，向他飞来，困住了他的视线。

　　这不过是第一眼，再看去，千尺白雪从他头上披泻而下，千缕万缕的白发丝丝如瀑布般垂落在他肩上。若是换个人在这里恐怕就要显老了，但他不同，白发只不过是映衬着他秀美的脸庞愈发英俊，更添几分仙人之姿。

　　那人挑起眉，认真地看着呆住了的楚依：“太子殿下？”

　　楚依回过神，旋即看向他的装束。

　　白衣逼人，从头到脚除了他那双鲜红的眼睛全都是雪白的，散发着清高却又诱人的气质。

　　两眸相对，楚依这才发现他长了双好看的狐狸眼，白睫下面是两谭熟透了的酒池，浑浊得让人看不透却又让人想要好好看，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了。

　　这一眼仿佛隔了千年之久，穿过重重人海，掏空了心扉，沉醉了所有罪恶和善良的报应。

　　直至今朝，融化了血红的珠帘赤壁。

　　楚依的遐想被对方的一句话给打断了，那人微微勾起鲜红的嘴角：“方才没看清，不过殿下当真是极为好看。”

　　“春风吹渡暖人倾，万里桃红不如君。”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自己所说的是楚依的眸子，“殿下的眼眸当真十分动人。”

　　“怎能及阁下半分？”楚依轻笑着道，“阁下可是：千层白雪破重帷，一点殷红缀寒冬。”

　　那人听到他创诗愣了一下，但也回过了神，只不过眼中似乎多了点什么看不懂的东西。

　　他勾起了唇角道：“多谢谬赞。在下姓竹名黎，黎明的黎。太子殿下，幸会。”

　　“幸会。”楚依也答道。

　　竹黎道：“太子殿下不妨也坐下来吧，既然来近水楼，想必是有正事要谈。”

　　楚依点了点头，坐到了竹黎旁边。竹黎旁边的侍女看到他上来了纷纷上前给他满上了一小盏酒，脂粉之气让楚依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一时有些紧张，外面那个叫做艾薇的女子应当是这位叫做竹黎的男子的亲信，不会乱说出去今日所议之事，但这些侍女......

　　仿佛看出了楚依的警惕，竹黎道：“这些侍女都不是人，乃是我所创的术法幻化而成的。”楚依这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可是稀客啊，”竹黎摇了摇手上的酒盏，随即一饮而尽，斟酌般地道，“久闻太子殿下......是不愔凡事，今日前来，倒是让在下着实吃了一惊。”

　　楚依笑道：“既然是有求于近水楼，那我也就不废话了，有些事情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想来阁主如此聪颖之人也是明白的。”

　　他说毕看了看案前的酒盏，喉结滚了滚还是没有碰。

　　竹黎仿佛意识到了他的迟疑，不明地道：“自然是明白的。咳，酒里没有放什么其他的东西。”

　　楚依有些尴尬地轻咳嗽了两声：“没，没有，我就是戒酒，不喜酒，对。”

　　“这样啊，”竹黎恍然笑道，“在下活了这么久，倒也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是个不识酒味的，当真孤陋寡闻了。”

　　楚依听他这么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干笑着。

　　竹黎自顾自地抿了口酒：“香浓醇厚，是我老家正宗的桃花酿。”

　　“冒昧一问，”楚依打量着竹黎的白发红眸，这个疑惑从方才看到他时就已经在心中徘徊很久了，虽感觉略有不妥，但还是想问一问以来证实，“阁下生为近水楼阁主，可是修道之人，或......非人之物？”

　　太没礼貌了，这是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第一反应，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家，现在反倒还来质疑人家的身份，还要不要脸，想不想合作了。

　　他料准了竹黎得翻脸，因为站在门旁的艾薇听到这句话神色都冷了几分，心中不由警惕了些，手暗暗收起，若是竹黎出手，他必然会立即做出应对。

　　竹黎闻言怔了怔，但反应并没有楚依所想的那么激烈，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柔和的嘴角微扬，似有似无地带起了一抹苦涩：“太子殿下说得倒没错，我的确，用你的话来说，是非人之物。”

　　楚依大惊：“阁下何意？”

　　“千年白狐所化，”竹黎打了个响指，楚依眼眸一凝，他头上突然出现了两只耳朵，雪白雪白的，毛茸茸，看上去极为好摸，“修成了人体，虽说与人一样也有三魂六魄，不过的确，也不能算是正宗的人。”

　　楚依一言不发地盯着竹黎头上的耳朵，半晌后唇瓣划过一丝弧度：“阁下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毫无保留地告知一切吗？”

　　竹黎笑道：“那自然是不会的，太子殿下身份殊重，也并非愚笨之人，在下自然是得以诚相待，实话实说。”

　　楚依也回笑道：“那就多谢阁主一份赤诚之情了。”

　　这时，隔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站在门旁的艾薇很明显被吓了一跳，但立即转回神，眼中防备之情更甚，剑锋出鞘，直指闯进来的人。

　　楚依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眼睛都睁大了，他惊诧地站起：“傅承，不是让你去外面等着吗？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