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野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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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黑甜待姜照再醒过来已经过了晌午，她许多年没有这样睡过一时餍足闭着眼睛赖了许久才总算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
这间屋子是她从前在万佛寺的住所，身下这张雕花小榻是她从前惯爱躺的，床前立着一扇鎏金紫檀木边双面绣屏风，不远处还摆着一张黄花梨木书案，房内应是才燃过香，迦南香的味道甘甜如蜜只用一点便香气四溢，是她从前在宫中惯常用的，陛下自幼疼惜她即算是被贬也没让她受多大委屈。
姜照躺在小榻上自嘲地笑了，算起来自己前生最舒心快活的一段日子好像都是在这间小院里度过的，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坐起来跪在榻上支起了床头的小轩窗。
窗外天朗气清，春风捎来两朵桃花落在她的窗缘，午后的万佛寺最闲适安逸不过。
姜照拾起一朵桃花捏在手里，觉得这一世只要阿娘无恙，她们住在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也很好，她将那两抹春色收拢，而后一抬眸一眼便瞧见了在院中舞剑的觉清。
姜照:“……”
若是没有这厮会更好。
姜照住的这处院子名为“修竹院”，“修竹院”院如其名院落周围都栽着竹，所谓“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大概万佛寺所有的竹子都长在这里了。竹影苍苍，曲径通幽甚至连屋子和回廊都是竹子搭的，角落里设有一处“惊鹿”，流水潺潺竹筒拍着石块“梆梆”声在院里回响，禅意深深颇为闲情雅致。
院子中央种了棵硕大的桃树，正值暮春桃花一夜盛开，满院苍翠衬着那一树桃绯莫名有种妖异的不真实感，觉清一身黑衣站在当间，抬手起势，长剑如风剑随风舞，势若惊涛，剑气卷起一地绯红像是海上汹涌涨起的浪潮一齐拍向姜照的眼中，一剑刺出浪涛霎时停落桃瓣纷纷扬扬落雨似的下坠，觉清握着剑在这万千旖旎中抬眼，横过来的目光又凶又狠，姜照却是不惧迎着他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笃笃笃”
院门被敲响， 觉清收敛了眼中必现的杀机，勾起嘴角轻轻颔首又是姜照早晨见到的那副和善嘴脸。下一秒收剑回鞘，剑身利落地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气一凛将一朵不知何时落在剑端的桃花斩作了几片。
……煞风景。
姜照失了赏景的兴致，转头穿鞋下榻，推开房门时觉清已经将人迎进了院中。
来人同样是一袭素净僧袍，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没甚么生气病仄仄地倚在他用来代步的轮椅上膝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面色苍白如纸风吹一吹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总之，看起来比姜照更像个鬼。
看清了来人是谁，姜照刚提起的嘴角便愣生生僵在了半路，这人她是识得的，不仅识得还印象深刻。
轮椅上坐着的这病秧子是觉清的师叔，戒名持悟。
姜照识得他是因为这人俗家是姓徐的，持悟是御史台中丞的幺子，如今宫里头盛宠正荣的那位徐妃娘娘便是他长姐。持悟与觉清姜照都不同，觉清大概是因为六根不净还未剃度，持悟却是五岁上便修戒定慧出了家。
此子从未沾染半点俗世尘埃通身气度纯净，有高僧曾断言，持悟乃天人应劫下凡，是以虽然早慧但从小便体弱多病灾痛缠身，恐惠极早夭，为求福寿两全还应远离红尘妄念。徐中丞虽然心中不舍但更心疼爱子为了保全持悟性命这才早早将他送来万佛寺剃度出家。
“咳咳咳……”
见持悟还止不住咳嗽，觉清进屋倒了杯茶递给他，绕到轮椅后帮他拍背顺气。
持悟喝了茶仍是咳得惊天动地，握着杯子摆摆手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看着总算有了点活气，“咳咳咳，请，咳，阿茶安……佛堂物事，咳咳咳……”
姜照望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同持悟还有些罅隙，这人虽然表面瞧着风光月霁实际私底下又护短又爱记仇。宫里头那位徐妃娘娘从前阿娘还受宠的时候分位还没这么高少不了被阿娘立规矩刁难，姜照从小娇纵被养得顽劣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更是有样学样跟在后头也给那位娘娘使了不少绊子。
徐妃大约也没少写信诉苦，估计持悟早想着为长姐报仇苦于没有门路才没有动手，如今姜照跌落神坛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现世报。这人在万佛寺是负责掌管戒律寺规的都监，平日里眼睛恨不得全长在姜照身上没少与她为难。持悟罚她便是最爱让她抄书，自己从旁监督一个不留神便要挨一戒尺。以至于姜照现如今再看到他便是满脑子的经书佛卷甚至觉得持悟光秃秃的脑门上都是一排排闪着金光的“般若波罗蜜”。
姜照看着持悟一脸一言难尽，目光下移落在他薄薄的僧衣上，嘴角抽搐。前世她因为悲恸晕厥免了三日经抄，今生没有了这茬，恐怕这人是一听说她被贬入万佛寺立马就摇着轮椅来了，连身厚一点的僧袍都来不及换。
也怨不得你咳嗽。
压下心中腹诽，姜照收回落在持悟衣袍上的目光，诚恳开口，“师叔不若先回屋加张毯子？”持悟因为咳嗽拿不稳茶杯，茶水四溅已经洇湿了用来盖腿的毛毯。
已经止住了咳，持悟松开紧攥的五指有气无力地掸了掸毛毯上的水渍，“不了，还是为陛下抄经祈福要紧，佛堂物事已俱全，阿茶便请罢。”话里的兴奋和迫不及待连掩饰都不加掩饰。
姜照:“……”
行罢，知道你报仇等不到明天了。
姜照双手合十躬身佛了一礼:“便有劳师叔带路了。”
觉清送他们出了院门，姜照推着持悟走在山道上仔细辨着路，车轮碾过地上的尘土枝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修竹院外的竹子多得都快成了灾稍不留神便会走错。
“小师侄可同阿茶说过，”持悟坐在前面幽幽开口。
“如何？”姜照麻木推着轮椅，毫无灵魂地附和。心道，又开始了。持悟孩童心性最是话痨尤其爱编故事。
“这片林子，阿茶就不觉得何处有古怪？”
不觉得，就你最古怪。
“这片林子有鬼……”
姜照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倒确实。
“诶，你可莫不信。小师侄定是没有告诉你，他是极阴极盛时出生的……”持悟转头神神秘秘以手掩口小声说道。
“嗯？”这倒提起了姜照的兴致，能知道觉清把柄的机会可不多，看持悟讲得煞有介事她便也将头凑过去，同样小声问询道:“怎么说？”
“他这种命格极阴也极旺，天生刑克父母亲朋旺自身运势，招灾！引魂！”
“你别看现在没什么，这片林子，”说着便持悟抬手指了指四周，“困鬼的！到了入夜你再看，这些妖魔鬼怪近不了小师侄的身，只能在这片林子里游荡，百鬼聚集出也出不去鬼哭狼嚎的。”持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声音更小几不可闻，“可吓人呢……”
“呜哇！”见姜照听得入神持悟突然在她耳边大叫一声。
持悟:“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姜照:“……”
做什么？吓鬼玩呢。
“哎呀，居然没被吓到呢。”见姜照没反应持悟突然失了兴致，冷着脸拂开她的手自己推着轮椅气鼓鼓地走了。
他这一赌气两人脚程倒是快了不少，不过多一会儿便到了姜照从前抄经的佛堂。
这间佛堂不大专门建来抄经所用，因地势偏远，建寺到如今多用于处罚思过，迄今为止到未来三年也只有姜照享此殊荣。
佛堂中间只供了一尊地藏菩萨像，檀香袅袅中，菩萨宝相庄严，眼含悲悯。姜照站在佛堂下久久凝视菩萨持珠的手，娴熟地上了三炷香后便自觉坐下抄起经来。
夕阳西下，持悟摇着轮椅又多点了几盏灯烛，姜照抄完一卷搁下笔，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和颈子，就见莹莹烛火下持悟拿着戒尺坐在轮椅上打瞌睡。
“醒神了！”走过去将人拍醒，姜照将抄好的经卷递给持悟，持悟拿过经卷点了点放在怀里，递了张毛毯给她，指了指早已点好蜡放在门口的灯笼，“自去罢，贫僧可不会送你。”
“……倒也没指望你会送我。”姜照接过毛毯提起放在角落里的灯笼出了门，这样的事她已经做得很熟了，毕竟从前持悟就经常这样罚她抄经抄到半夜，跨过门槛又想起一事，于是姜照只好回过头朝佛堂里那道影子高声嚷道:“莫送了！春夜露寒，晚间记得多加床被莫着凉了！”
免得到时候早早地死了又累着人替他抄经。
屋里那道影子冲她摆摆手，摇着轮椅进了里屋。
出了门便是小竹林，也不知是不是受持悟讲的鬼故事影响，姜照提着灯笼走在路上看着四周重重竹影倒真觉得那竹影摇曳起来有几分形似鬼魅。
“呜，呜，呜——”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寒风肆虐，鬼哭似的。
夜风吹得姜照起了身冷汗，将持悟拿给她的毛毯抖了抖裹在身上，又将持悟在心里咒了千把遍周身才总算暖和了点。
今日的路好像格外的长，姜照在竹林里绕来绕去却好像总也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瞬间持悟那缺德鬼的话响在耳边。
“到了入了夜你再看……”
“这片林子——”
“种来困鬼的！”
提着灯笼姜照心里也有点发怵，莫不是真叫那厮蒙对了，这片林子真是困鬼的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渐渐地竹林里像是真响起了几声低低地呜咽……
“嗷呜——”
“嗷呜，嗷呜——！”
声音竟是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嘹亮！
姜照虽是做了差不多五十年的鬼，也被那声音嚎地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毕竟五十年来除了自己她也没有见过其他的鬼。
也不知道这些鬼好不好相处……
手里浸出了薄汗姜照壮着胆子提着灯笼朝前走，哭嚎声越来越逼近，林子里倏地亮起了两盏青幽幽的鬼火……
突然！
从林子深处窜出来一个黑影，朝姜照直直地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野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