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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原谅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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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饭吃得不愉快。
本来就没有什么味道,全是些浆糊在嘴里,淋湿的纸团儿一般。现在更是觉得口中干涩难忍。
遗昕好似一尊石雕,褪色的脸上罩着颓唐的铅色,然而精神上似乎显得沉静。
我冷着脸看他。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仍自顾自的拌面,但没吃过一口。
我在凝神注视他的时间里,蓦地产生一种幻觉,他是虚幻的,假的,不真实的。
我颤了一下。
“遗昕。”我叫他。
“嗯。”沉闷有力的回复,回声在我心谷上久荡。
心上像有一块巨石搬走了。
还好。
“我原谅你了。”眼睛转向别处。
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往往是,嘴巴先过头脑。
情感不加思考,冲动胜过理智。
我以为要静默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个声音响起。
“其实它闻起来挺香的。”
遗昕捧起碗,操着筷子举起一溜面丝儿放入嘴边。
我静等他吃完。
在路上,太阳很大,热辣辣地灼烧着。我倦怠地拖着步子,心里还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我和他莫名其妙的开始争吵,莫名其妙的事件和解,同时彼此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刚才的争吵。
我跟在他后面,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教室。”
“为什么要去?”
“这是一个学生应该做的。”
“你退学了。”
“可我还是学生。”
“可你退学了!”
我惊悚地汗毛要竖起,倏地发觉出遗昕有一种可怕的系统化的执行精神。这种精神,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似乎坚不可摧。
“你为什么退学?”我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他呆滞片刻,露出少有的困惑。
“怎么会……?”
“……”
“你不好奇吗?”
“……不!”他钝冥地摇头。
“不会……吗?”
“不会。”听罢,他仰头思索着,良久的沉思后,坚决的否定。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却也清楚的意识到再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也没什么作用。因为我自己也没大想清楚。
心里堵得慌。不如听他的罢,且去看看。
我随着他进去,挑坐在教室第一排边上,教室吵吵嚷嚷像一个炎热憋闷,畅叫扬疾的夏夜的动物园,里面是杂七杂八的各种野兽,乍一听是轰隆轰隆,咔嚓咔嚓的打雷声,接着伴有狂风独特的闷声闷气,呼呼作响的喘息声,再往细了听,尖着嗓子碎声碎语的鸟,此起彼伏的乱嚎的狼,笨重的,低声咆哮的熊。忽地,内里凸起一声锐利的嘶叫。定是哪个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的狐狸为了博取众人眼球,故意制造出狡猾的喧闹。声潮接着起伏,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音调更明显了。燥热升腾,气浪愈加沸扬急躁,来势汹汹。园子呈出一派次啦啦,乱烘烘的氛围。
我坐在前面,听的是心烦气躁。恨不得立即掀起桌子,蓄意造出威慑众人的声响,好让他们闭嘴。
遗昕神态自若,手臂往桌上一支,头靠在手掌上,懒散地瘫在桌上。
我拉着脸问他:“不觉得吵吗?”
“还好。”遗昕飞快扭头,满不在意地一笑。
“铛——铛——铛——”
极具警示意味的铃声严肃地鸣响,教室的哄叫声遂有减小的趋势,门口突然闪出一位低个子,扁头胖眼的中年男人。右臂夹着公文包,一边慢腾腾地上台,脸上写满了庄重敦厚。
底下哄闹的势头渐熄渐灭,只剩得些细微的咕哝声。
男人站着不说话,默默注视着下面。对于这种情形,他早已司空见惯。他用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颇具威严地扫视全场,没有说话,故意缄默不言似的。果不其然,刹时就安静了。
他面有得色,看上去好像笑吟吟的。
然后开始慢吞吞地点名。我几乎以为时间在此定格了,然而还是没有完。不过总算象是累了,悠哉地拿起杯子,品了几口水。
他喝的这般香,我竟也忍不住想要上前抢他的杯子喝上几口。
我犯起无聊,向窗外看了一回,又转向遗昕,他似也很无聊,百无聊赖地摆弄他的手指,我盯他的手看,静默中忽然发觉,他的手还是很好看的。于是也这么照说了,他怔了怔,噙着笑,将手伸过来,低声说:“那给你看个够。”说完手又缩回去,有些拘束似的。我忽然十分害羞起来。头撇向一旁,努力不去看他。
课已经开始上了,原来是物理化学。PPT上角标注了的,内容仍停在第一张。男人还是那副沉闷的语调,声音却很洪亮:“哎呀呀呀呀呀——这门课呢,其实是很简单的,咱们这个教材,编得不是很好,太繁琐了,太繁琐了,有机会,可以看看哈佛的原教材,那个编的还是相当不错的。相当不错的。”
“我们来看这个,公式推导就在上面了,看一看,看一看,是不是很简单!哎?——”
下面有骚动声,接着一片下沉死寂的静默。
没有意料中学生的回应。
他返身,张着眼,十分真诚的提问,“怎么了?”
一个大胆的女生挺身而出,真可谓是英勇的先驱者!小声嗫嚅道,:“没太听懂。”她十分谨慎地挑了“没太”二字,不好理直气壮地承认完全没听懂。
男人很诧异的瞪眼,眼轮里的黑从一根线撑开成偌大的圆。
“原来他的眼睛是可以睁开的。”我暗想。
男人半探着身,睁眼细看了第一排迷茫的神色,咂舌,踱步返回到多媒体屏幕,连连惊叹,“你们没有没学过微积分吗?”
“没——”
“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这是数学上的知识,我不好讲——你们就记一记吧!数学上的东西!愁人!数学,我不讲的,没法讲的!呀呀呀呀呀!”
他把页面停在推导的那页,候在一旁,露出狡猾的笑。“其实——嘿嘿!看看就得了!背过,把它记住,懂了吧!绝对会考,记住!记住!”
男人原本扁平,如同的面容此刻似猴子般滑稽丑陋起来,油头粉面——额皮映着明晃晃的光——想来能照明。
我不满地怒视,想看懂推论的意思,任是绞尽脑汁,不过得出两三分意思。心有不甘,怀着没准周围人和我一样的侥幸,好奇且揣度不安地环顾四周。却更失望了。
前排的女生们面无表情,木然的脸,眼里没有光,矜持的神色,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只是作出认真的姿态,顺应地连声嗯嗯。
有一个出众的,毫不加掩饰。手机靠在前面的人的椅凳后背处,隐蔽得很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上面播放着电影,头快要贴在上面,嘴里仍得空闲,自然地应着,“嗯……嗯……嗯!”
我转向后去,后面高处扎堆坐着的,都微低着头,双手藏在桌下,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必不用说是在玩手机。还有两三个,正松弛地与周围的人闲谈,笑的欢愉。
我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教室呈现出的氛围,充斥着漠不关心的冷淡。我刚才就在想,人们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无所谓——原是无所谓。
象是身处在一个未开化的,原始的,巨石墙垣边,周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大风刮过,有声音,仍觉得静,太静。大概就是这么种感觉,确实是这么种感觉。
遗昕在身旁待的沉稳,不作声,也不扭动,似不存在的,很容易就忽略掉了。
我才忆起他,好像带着最后一丝期盼似的,急切地看向他,抓住海上唯一漂浮的悬木般。
遗昕不知从哪里拿的书,在什么时候。已经看很久了,抚着书页,皱眉,笔下不停。
我忽然生出十分的嫉妒,但竟也不忍打扰他。
“你在干嘛?”还是问,恶意的。
也不抬头,“写推论。”
过了一会儿,他写完了,重重地喘了口气,用力往椅后一靠。
回头一挑眉毛,很顽皮的模样,“我会了!”
我更艳羡了。
蓦地,脑海闪出一个画面。
“雾蒙蒙的青灯下,一张木桌,摞起来的书,有些乱,主要铺开的,有两大本书。全是题,写得极满,一堆字迹规整的过程,红色的批注。再是侧影,小孩,八九岁,短发,很是稚气未脱,不太甚看得清模样,判不出男女。”
是谁?
我诧异,惊极了,面部到颈根全冷了。
“这是什么……”
“推导啊!”以为我在问他,遗昕单臂按住课本,往前一伸,把书推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瞟去,不得集中心力去看。
思路被他带着,我困难地去解读——往下更加复杂。我眉头蹙在一起,五官也更用力地堆挤,好助我专一地解析。
果真都是对的,他思想非常清晰,推导也写得分毫不差。
“我懂了。”我说。
他真的很聪明,靠自己就可以学好。
“老实说,你真的很聪明。”我补充道,由衷的。
“聪明……你这样觉得吗?”他未见想象中的自得,低讽着答。“只要肯下功夫,没有学不会的,不是吗?”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