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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独自返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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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色更浓了,铺天盖地的向山黛更葱处延展,在有半个人那么高的花丛里,毛茸茸的绿草丝儿晃着细身子,“小眼睛”半截翘起来的短尾巴于草影蒙茏处忽隐忽现。
它跑远了,愈远了,直到它的尾巴彻底消失。
耳边似是遗昕的话语:“弗媛……小眼睛不见了!不见了!我们去找它!”
一个平淡的声音,细听原来是我的:“为什么要去找……它走掉了……不也很好……吗……”
遗昕的声音渐渐变小,变远,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
“我们快去找它吧!”
“‘小眼睛’!”
“……”
光色朦胧,花色强烈。白光在我眼前愈亮愈白,覆盖我的眼,还有遗昕的面孔,在我眼皮间一滑而过。
“为什么要去找……”
我的意识消失了。
一颗冰凉的什么东西打在我的眼上,我睁开眼。
月白的穹顶之上,坠满了绀紫的星。
周身空无一人。
草地上阴冷的露珠打湿我的鞋袜,我心里升起空荡荡的寒意。
周围太潮湿了。
世界好像变得很远,我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镜子里,镜子下端点着火,将镜片烧的通红。
这里能反射出外界,却反射不了我。
一切又陷入混沌,迷离,恍惚的,红色的雾霭中。
我只是感到很空洞,甚至带着不真实的困惑,无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是去找“小眼睛”了吗?那条狗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因为他喜欢它,所以才想要亲近它的,再者它也能感受到我。我只是觉得欣喜,又多了一个东西,可以感受到我,虽然它并不了解我,但是遗昕理解就够了。倘若走丢了,丢了也就丢了,又不是死了。何必一定要把它绑在自己身边?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去寻得它,而这样想却加深了我的痛苦。我似乎不敢去往深处想了。
在漫长的寂静中,我忽然发现遗昕也并非那么重要。他太像一个梦了!我总觉得会失去他。我渴望一个物质,一个永久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事物,将我拉出去。我清楚他们是存在的,只是他们离我太远了,我接触不到他们。
我很害怕,我只剩下害怕。
一只飞虫冷不丁窜过来,在我眼前晃悠。它摇摇坠坠的飞行着,毫无目的的漂游。它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看上去那么散漫混乱。我甚至对它产生了愤恨,为何它看起来如此迷离,却不用受困惑限制。我伸手去抓它,而当我的手触及它的小翅时,感知到它的鞘翅在掌心轻微的颤动着,异想天开的想要为冲破铁笼的禁锢而徒劳做功,大大诧异它的蠢笨倔强,不禁怜惜地松手放它走了。它又悠悠转转,向上飞跃舞蹈着,渐渐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
我也如同这消失的小虫,迷失在被黑夜侵蚀的孤独中。
我等这漫长的黑夜过去,可它迟迟不走,故意想要赖在这儿似的,偏要与我作对似的,恶毒的,冷酷的,不善解人意的停滞着。永恒的黑夜悄无声息的把他寒冷的漆黑一点一点渗进我空空的心里。我感到恐怖的,类似濒临死亡的压迫感坠在我胸口上,沉闷的压着我的脊背。我仿佛要透不过气来,我克制自己,缓缓的,深深的调节自己的气息,尽量让它变平缓。而气息在徐徐变平缓的同时,我又生出“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空无。忽地,一种平缓推进,早有目的的惶恐堵塞住我的精气脉络。它忽然变急变粗,以忿怒的湍流的形势包围住我,我被迫浮在水面上,周身无圆木,船只可依附。我浸泡在河里,心里好像也被润湿了。一望无际的洋流——看不见头。我漫无目的的漂浮着,冰凉细腻的河水腐蚀着我的力气,我无力地扑打着,头颅向上挣扎着,水要漫过我的鼻尖,挣扎,奋力挣扎。手臂想要拨出海面,海却像一个无底的沼泽,强硬温柔的稀释我的力量。我头浸在水里,露出一点口鼻,昂着头呼气,万念俱灰,等待着被荒芜扼杀。
突然,海水要沸腾起来,如同被支在大锅上,周遭裹着红红的烈火。火焰肆意叫着,我的胸膛开始起热,从深深处开始发烫。突如其来的灼烧感炙烤着我,我惴惴不安,忐忑不定。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要起来了,要露头,要冒出来,要从胸膛里跳起来,要旋转,要翻越,要急奏,要打转!这是一头野兽吗?这是一头怪物吗?我的胸膛是囚笼吗?那头兽要冲出来了吗?它要暴躁的四处冲撞吗?它要挣脱开吗?没有头绪的,乱如麻绳的焦灼撕扯着我的内心,我想大哭,我想狂叫,我想破坏,我想痛哭流涕!一种莫名袭来的兴奋的战栗擒住我,我要承受不住我散发出的逼仄的戾气。我感到焦灼惶恐,同时伴有迫在眉睫的危险感。我要做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啊——”我痛苦的喊叫出声,起身向前奔驰而去。我越跑越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呼呼呼呼呼——与黑夜一同呻吟。银月发出叹息,泻出澄莹的光亮,衬得草垛明净。我想跑得更快,把一切伤心的,绝望的,难过的,痛苦的,通通抛到脑后,我要抛弃它们,我不要背负它们!它们快把我压扁了!它们快让我透不过气来了!我想逃走!我想逃走!我想离开这里!我怀着这样迫切的希望,肆无忌惮地飞奔着。我想象我是一头矫捷的黑豹,披着黑夜的外衣,隐藏在古老的自然法则下,在旷野里自由地奔驰。用力奔驰的快感使内心升腾起更加强烈的躁动与狂野。某些呼之欲出的欲望,恐慌,压迫,焦虑,饥渴,随着这浩浩荡荡的长夜的奔涌一同蓬勃而发。我被一种不可控制,强制性的力量抓住,它时急时缓,忽燥忽静,拉扯着我往黑夜更深处奔去。
眼前,漫无边际的原野——还是茫无边际的原野。
无垠的大地滚滚着掀涌而来,浓草四散。黑色的土壤里扎满毛草,乱扎扎的短茎磨搓着脚踝,我跑得更急,脚踝间清晰地传来愈来愈剧烈的刺痛。这刺痛如同头脑的清醒剂,打在我昏沉的意识里。
我继续奔跑,像草原上快速移动的一只影子,掠过黑沉的草丛,飞快地向前潜行。
继续跑……
跑……
晓光乍现,似打破地壳的外壳,哗——,晨曦从沉睡的海的破碎的缝隙里渐渐升起,刺破朦胧的水面。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完全地绽出光来。
天亮了,太阳要出来了。
我津润在新生的太阳的灿烂炳焕的光泽下,清晨的第一批潮湿的朝气,冰凉凉的扑在我脸上。
忘记吧,忘记昨天吧!
昔日种种叠堆的未完的过往,就不要留在今日了!
我决定返校,一切都是和那所学校有关。那里充斥着诡异的,陈旧的,漠然的气息,甚至弥漫着隐隐约约的兽性,以一种原始的近似野蛮的氛围连连逼退我。可是也不可否认,我也因此被它吸引。这吸引不是令人愉悦的吸引,更多的着包含最原始的渴望,想要去了解的欲望,虽然抗拒,却不可避免的不得不前去探索的意志。它像一条在上空疯狂盘旋的黑色龙卷风,你明知它是危险的,会清楚地表现出可怕的足以摧毁万物的力量,但你仍是忍不住会被它的狂躁的气势所震服,你充满恐惧的厌恶,又渴望去了解漩涡的中心。以及,最重要的——遗昕。我先前以为是遗昕带我去那里的,所以我才会因为他,碰到一系列能激起我情绪的事情,例如:被迫承受一系列困惑,难以忍受的,厌恶的焦灼感。并且这一系列的感觉,似乎寄托着我生前的意愿,以越来越强烈的姿态站在我面前,直到我无法忽略它。
我的头痛越加严重,头一次类似于记忆还是幻影的东西在我脑海里闪现。
这些都是巧合吗?
这些都是因为遗昕吗?
现在想来,或许是那座学校,让我遇到了遗昕。
我确实是在那里遇到遗昕,也确实因为他,才会看见一些令我呕吐的现象。我看的那些现象,觉得陌生疏离,迫切想要远离。可却也因为那些现象在心底唤起一些长久的,好像从深深的地下挖掘出的,隐匿于黑暗的某些物质。它们或许是垃圾,或许是被丢弃的,也或许是真相,能带我走出迷雾。
灰色的建筑物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阴影,阳光很热烈,热烈到不自然。学校好像架空了,好像不是在这里生长的,是从飘忽的另一片上空横空搬运到这里。
年轻的男女们始终保持着那幅漠然的神情,明明亲昵的微笑,谈话,走路着,却隔着着说不出的疏离,好像脸上罩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太阳更大了,金光穿过云层,被分割成一条条透明饱和的斜柱体,大片大片的投射下去,就连云层下漂游的浮尘也粒粒可显。
整个校园笼罩在圣光当中,青年人的面庞上浮光跃金,他们的面孔好像被吸入一片荡漾的金波中,几乎发白,要消融在其中。乍一看,像一只只没有头颅,只剩身躯的无脸怪在行走。
我独自一个人,重新走进这所陌生的校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