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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万里封疆(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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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原本应该是选秀的日子,除了某些高门大户,谁都没想到兵争来得如此突然。
第一箭是从城门外来的,一箭射杀了城门上巡逻的守将。
燕京三面是山,唯有东面有海,但隔得远,且大梁并不重视水军,因此东面沿海上的水军说是有三万人,实则不算老弱病残与吃空饷的勋贵子弟,能有三千战力就不错了。
朔方节度使大军就是从海上过来的。
被燕京富贵腐蚀了的水军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抗住,就被夺了战船,缴了兵器。
朔方节度使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卫臻有问鼎天下之心,燕京城防护就是重中之重,以她的老奸巨猾,不可能没有一点防备。因此夺船靠岸后,他观望几瞬,命心腹去军中挑了百十来个水性好的,身着夜行衣从壕沟滑下去,躲到护城河吊桥下,伺机而动,射杀守将。
清晨白雾蒙蒙,可百十人身穿夜行衣行动目标不小,城门守将很快注意到护城河处的异动,倾身去望。
“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护城河下,一只手缓缓抬起,身后百十名朔方军士卒无声张弓搭箭,弓张弦满。
副将不甚在意道:“一大早的那有什么……”
嗖——!
白色的雾气中,护城河下的手铡刀般挥下,箭矢尖锐破空而来,副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股子热乎东西就喷了他满脸,甚至舌尖儿上都恍惚落下几点。
什么东西喷到他脸上了?
念头一闪而过,副将没来得及细想,便见上峰脖颈处一个偌大的血洞,鲜红的血液喷泉般涌出,穿着甲胄的身子向后倒来。
漫天箭雨随即而至!
“敌袭——!有敌袭——!”
副将颈间青筋暴起,一把抓住上峰的尸体躲到城垛后,大声嘶吼,然而还是有许多反应不及的士卒死在箭雨下。
“他娘的狗东西!日后莫要落到爷爷手中!”
副将狠狠抹一把脸,咬紧牙根儿贴着城墙往外瞧了一眼,却见一支羽箭带着千钧之力擦过他的脸颊,箭尖儿青黑——淬了毒的!
“他奶奶的!”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且外城城门守卫人数不多,硬抗显然是在找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入城求援。
当机立断,副将飞速下了城楼,指了心腹驰报宫中。
与此同时,皇宫方向冲起一枚信号弹,朔方节度使脸上扬起笑:“成了!”
卫臻手握重权,燕京周边五城守将俱是她的人,他们从海上来,就是要钻时间的空子,因此他们必须在周边五城守将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卫臻及其大部分党羽,以作威胁。
但大梁皇室骨子里有一脉相承的贪生怕死,除去最外面的护城河,燕京城内外三道羊马墙,九道水门,每道羊马墙后一道瓮城,各关卡东南西北四角又各设箭塔一座,比乌龟壳子还牢固的防御工事,单凭两万朔方军想在短时间内攻入内城是不可能的,因此城门守军射杀完后朔方节度使不再动作,静等几位同僚。
至于城墙守卫会不会有去报信的,他并不担心——
大梁皇帝传承这么多代,不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给儿孙留,小皇帝与他们联络时便暗示过掌管北军的金吾卫与掌管南军的卫尉中均有他的人,待到起事之时,便会杀上峰夺权,取虎符包围重臣府邸。
勋贵朝臣敢有异动,阖府格杀勿论!
因此他根本不惧,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能不顾惜家中老小的性命梗着脖子往外冲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成,几方节度使大军合围燕京,铁板钉钉的瓮中捉鳖,卫臻输定了。
眼看局势明朗,朔方节度使也忍不住露出胜券在握的笑。
……
“父亲,五胡两万人马压境,裘元武等人兵临城下,您执意相信的卫太傅已经被当今困在宫中不得出,这天下大势您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崔府书房,崔大郎君端着一碗药,含笑走到崔昉身旁坐下,轻声道:“这天下终究是大梁天下啊父亲。您且放心饮了这碗参汤,儿子保证,等您醒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你!逆子!逆子!”崔昉双目圆瞪,胸膛剧烈起伏。想他崔昉精明一世,却没想到最后会被最为疼爱的儿子背刺,这是何等的诛心。
但他最痛心的并非这个,而是他这自作聪明的蠢蛋儿子,竟然会蠢到和节度使大军勾结,站在太傅的对立面!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太傅是谁?!
要不是这儿子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他恐怕会忍不住怀疑儿子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被掉包了。
他喘着粗气,一把抓住长子的手,死死的:“马上、马上停止你那些愚蠢的小动作,可、可活!”
“父亲,您在想些什么呢?”崔大郎君面色冷淡掰开父亲的手,“一介女流,竟将您吓到这等地步,您以往的胆气去哪了?”
手上洒了汤药他也不介意,掐着崔昉的下巴使劲往里灌:“您就好好睡一觉吧,府中诸事有我。”
有你才糟了!
崔昉恨不得直接跳起来锤爆狗儿子的狗头,奈何他现在全身不能动,困意汹汹袭来,在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长子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您放心,当今联络我时,已经向我许诺过,未来天子之母一定会是我崔家女儿,兰娘是我胞妹,我怎么忍心害她?您啊,就等着崔家出一个天子外孙吧。”
不过,皇后之位一时半会不会是兰娘的——谁让之前他提议的时候兰娘拒绝了呢?
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不是吗?
崔大郎君将碗放到桌案上,气定神闲整了整衣襟,最后看一眼昏睡的父亲,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只要生下未来天子的是崔家女儿便好,至于嫡庶,天家才不会在意这些事。
崔大郎君心底野望恍若燎原大火,席卷了他整个大脑,一想到朝堂之上挥斥方遒的未来,就不禁唇角翘起,书房中的小厮尽数被他呵退,房间中并无他人,他也不怕有人看见留下把柄。
然而双手打开书房的门,崔大郎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门口站的不是他的长随,而是数十名轻甲女卫,与他被困在后院的妹妹。
“长兄。”身着甲胄的崔兰因缓缓举起手中长剑,笑道,“你输了。”
……
四路节度使人多势众,几道防线渐渐崩溃,金乌西坠时,大军已经攻下第三道羊马墙。宫中胡人猖狂,见人便杀,宫人侍卫死伤无数,两面夹击之下,太傅一党的败迹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小皇帝满面红光,迫不及待换上朝服冠冕,命人去朝臣府上通传,即刻上朝。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站队的信号,选皇帝还是选太傅,关乎身家性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狠狠在小皇帝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说什么?!”小皇帝一把攥住传旨内侍的衣襟,咬牙道,“他们竟敢不来……都有谁?!”
“有、有……只有御史汪方城、张忠信、司马文州、金吾卫左司阶冯移……”
内侍飞快将来了的朝臣一个不落地说了一遍,毕竟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来。
“好!果然是好得很呐!”小皇帝狞笑道,“她卫臻真是好本事,泰半朝臣居然都跟她站在一条线上!”
朝中穿紫着绯的重臣一个都没来!
五胡虽答应小皇帝出兵牵制魏绥坐镇北疆的部下,但对这位盟友并不信任,加之各部族之间的利益纠纷,便各自派了人马潜入大梁,此刻一群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不时还会用手指两下小皇帝。他们说的是五胡话,小皇帝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言行中他能看出来他们对他的奚落和嘲笑,这简直是在小皇帝脆弱的自尊上蹦迪。
小皇帝恼羞成怒:“族灭!传旨下去,朕要将他们族灭!一个不留!”
“陛下!陛下三思啊!”内侍万万没想到他能这么疯,把泰半朝臣族灭,这是觉得江山衰败的不够快吗?
小皇帝正当怒头,闻言一脚踹上内侍心窝:“去传旨!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先要了你的命!”
懦弱无用的傀儡,一旦拥有了权力,就会变得自负又狂暴,内侍心肝一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几个胡人还在说笑,小皇帝怒目横扫,一字一句道:“朕是大梁皇帝!”
小皇帝和五胡达成合作,他们都是听得懂大梁话的,一人闻言哈哈大笑:“天呐,他说他是大梁皇帝哎!”
他的同伴佯作大惊:“真的吗,我不信。”
同伴夸张道:“大梁皇帝,为什么大梁的臣子不听他的?”
旁边的几人笑声更大:“可能是因为他懦弱又无用吧。你说是不是啊,大梁皇帝?”
他们是用的大梁话说的,最后的‘大梁皇帝’四个字拖腔拿调,阴阳怪气极了。这大梁皇帝是个软骨虫,为了皇位连孙子都能装,几人根本不怕他敢对他们做些什么。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小皇帝为此次起事拉拢了三方人马——五胡、世家、节度使,许以重利,就是抱的三方互相掣肘,稳固他统治的目的,然而这三方势力远远强势于他,以至于他哪一个都不敢得罪,甚至人家在他脸上打一个巴掌,他还得赔笑问好大爹你的手打得疼不疼。
小皇帝目光阴骘看过笑嘻嘻的几个胡人,骤然笑出声来,风一般去了偏殿,片刻持剑带着金吾卫与入宫的朝臣往含象殿而去。
“攻!
一声令下,数十金吾卫成队攻门,百十人簇拥着小皇帝与朝臣们,剩下的手持弓.弩,张弓搭箭,只待再一声令下,顷刻便叫殿内人喋血当场!
一想到含象殿门窗早被关死,卫臻插翅难逃,小皇帝阴沉沉的脸色才略有好转,待差不多了,他走上前去一脚踹开殿门,提剑入内。
金吾卫与朝臣乌泱泱随之入殿,却很快停了下来——
只见殿中空旷死寂,后窗半开着,薄纱帷幔逶迤垂地,一阵风吹来,树影打在地上,鬼影般招摇,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太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