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万里封疆（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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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娘的经历虽然叫人为之恻然，但论到赏赐，朝臣又有许多分歧。
武将惜才心起，又念及她是忠勇之后，便想为她请一个大夫爵位——既能安定人心，又能叫这小姑娘背后有朝廷撑腰，镇住她那不慈的尊长。
文官却觉得不妥：“大夫者，位列众大夫。武氏虽有功勋，却是女子，以此安抚，不甚稳妥。”
郭文友立马道：“汉许负封鸣雌侯，吕媭封临光侯，此二女尚无功勋就得以如此，武氏家中既有忠烈，其本人又有功劳，朝廷不封侯就算了，难道连一个大夫的爵位都吝啬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武氏祖上还没过五世呢！”
对方没想到被他反手扣了一顶大帽子，嗫嚅半晌，嘴硬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武氏家中又不是没有其他血亲，加封他们亦是可以的……”
“可以？可以什么？”郭文友反唇相讥，“可以将他们捧高，让他们更有底气作贱武氏？若是武氏父母九泉之下知晓，怕是心里不得安稳吧！”
对方：“……”
啊啊啊好好的御史，为什么长了张嘴！
主力哑火，持反对意见的朝臣依旧觉得不可，武将中便有人不耐烦道：“唧唧歪歪真磨叽，不舍得给爵位，那就直接给个武散官算了！既有官秩，又是个摆设，多好！”
好个屁！
武散官是虚职不错，但它代表的是官职，一旦开了这个口，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参政——武氏你给了，后面万一有和武氏一样的女子，你给是不给？
不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这样口子只会越来越大，甚至根本关不上。
至于太傅——人家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当了皇帝又不占百官的位置。
而萧瑜，沾亲带故的，给个官职也无妨，毕竟特殊身份特殊对待嘛。昭郡萧氏嫡支如今就只剩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太傅放任几年肯定会把人逮回来的，要不是万一哪天嘎嘣了，哭都没处哭。
而武英娘不同，她代表着更广大的女子群体，这个头不能开。
“这不行那不行，你就说你是不是不想给？我看着过了有一会儿了，要不等武氏入内再说！烦死了！”
文官：“……”
妈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武将老子打不过，你早就被我套麻袋了你知道吗！
十几岁就敢提刀砍人，南还后得知尊长令自己自尽时果断赶赴燕京，武英娘显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闺阁女儿，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她生的高挑，衣着朴素，腰间尚系着一段麻绳，浓眉大眼，并不是特别漂亮，然而眉宇间英姿勃发，叫人打眼一看便知是将门虎女。
“好精神的小娘子！”
来政事堂的路上，武英娘已被人细细提点过，入内后举止落落大方，就率先赢得了许多武将的好感。
若说武将们方才是因为她的功绩，与对北疆女子的同情而帮她筹谋，如今就有部分原因是她个人。
太傅将适才众位朝臣的讨论结果与她讲了一遍，便问她是何感想。
武英娘行礼道：“大梁生妾六尺之躯，妾当为大梁驱驰，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不敢居功自封。妾此来，只是想为北疆女子寻一条生路。”
“五胡来势汹汹，妾率众抵挡半月有余，而后失手被擒，见证了一路上的人伦惨剧。五胡入得瀚海关内，挨家挨户搜拿女子钱财，恍若蝗虫过境。女子敢有不依从者，或以父母尊亲，或以夫君儿女相逼，敢有自杀者，则屠杀全家，连襁褓小儿都不放过！北上途中，五胡罔顾天伦，竟连垂髫小童都不曾放过！”
武英娘叩地长揖，再起身时坚毅的双眼隐隐含泪：“不知诸公是否知晓宁安县祁娘子，妾有幸与娘子有过几面之缘。祁娘子一人力战数百胡人，令胡人恨之入骨，被擒住后先是被曳于马尾拖行数百里，面目全非，后是被胡人当着反抗最为激烈的几人的面施尽酷刑。娘子行刑时叫骂不止，被胡人拔了舌头，便怒目视之，继而双眼被挖，又以双手指之，紧接着双手俱断！娘子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不能指，最后狠狠咬在行刑胡蛮手上，生生撕下来一块皮肉，被那些恼羞成怒的胡人乱棍打死扔进了猪圈！可恨娘子傲骨铮铮，却被那贼人侮辱至此！”
五胡信仰大同小异，俱信奉天狼大神，他们相信勇士与智者死后葬于高崖上，会被天狼大神带往穹苍，而厌恶猪豕，认为猪肮脏低贱，若是让人葬身猪腹，则这个人下辈子便会投身畜生道。将人的尸首扔进猪圈，就是对死者最大的侮辱。
因议和与卫嫱先前所讲北疆南还女子的种种遭遇，大梁朝臣也恶补了不少关于五胡的知识，现下一听，何止是怒发冲冠能形容得了的。
武英娘声声含泪字字泣血：“还有许多女子，她们被胡人强.暴、为胡人淫乐，死者不计其数。错非国朝军士勇猛，还不止何年何月能再返故土！南还本是国朝喜事，却不知从何处流传出女子应该自裁守节的妖言，北疆民心浮躁，竟有不少响应者。女子南还是朝廷开恩，是江山保佑，朝廷尚未说女子有罪，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妖言又凭什么论罪？！妾一介女流，不懂朝政，只知此事万万不可行，适逢家中变故，便自告奋勇赴燕京为女子张目。”
“妾别无他求，只望朝中下令彻查，以安亡魂，以定民心。”她叩首，声音掷地有声，“惟愿吾主社稷长宁，再无五胡之耻！”
堂中消瘦的姑娘深深拜下，不曾起身，堂上诸公静默一片，久久不能做声。
“武姑娘请起。”
良久，魏绥起身，朝武英娘一拜：“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姑娘一片冰心，臻受教。”
她之所以选择武英娘，是因为她的身份与功勋更容易被朝臣接受，在女子没有文官力量步入朝堂之前，她需要一支女武将力量为女官制度打下基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武将若想造反，手中的兵权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女子想要更轻易地掌权，这也不失为一个相对而言的捷径。
同时，萧瑜代表的是勋贵女子，武英娘代表庶族女子，虽然庶族也属于士族——落魄的士族，但在贵族政治没有完全衰落时，有这两股势力相守相攻，足够给后来的真正的寒门女将们留下充足的成长时间和空间。并且，目前的政局中，高门、庶族两个晋身渠道已经足够，剩下的，就要这些女子自己去争取了。
太傅起身，紧接着，在场诸公皆是俯身一拜。
拜的是武英娘，也是北疆受苦受难的女子。
武英娘有些手足无措，昨日太傅只稍稍提点便叫她回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敲响登闻鼓，她也没有想过站在权势之巅的大臣们会向她揖拜。
……
走出政事堂，天光洒下，武英娘不禁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引路的小内侍躬身走在前面，笑吟吟道：“武不更，请随奴婢来。”
听到他的称呼，武英娘才恍然有了些真实的感觉——方才她被授予了不更爵位与威远中郎将萧瑜麾下裨将一职。
不更者，言不豫更卒之事也，士一级爵位中最高者，虽然只能免充更卒，但也与普通人拉开了距离，她的祖母叔父再没有资格令她自裁。
威远中郎将萧瑜，她亦听说过，是太傅之妹，武将新秀，将她放在其麾下，一是能够与萧瑜交好，得到庇护，二是日后再立战功，便可光明正大地论功行赏——今日她能够得到武职已经是一些朝臣看在北疆女子面上的让步，再想更进一步除非她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军功，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但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武英娘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最难的时候已经挺过去了，日后再艰难也比不得在五胡的时日了。
而且，那些与自己遭遇相同的女子不必被迫自尽了，真好。
……
朝中既决意严查北疆，便不会再多做拖延，翌日便命宗崇长子、御史台三位御史以及刑部左侍郎等人赶往，同时广发布告申饬逼迫女子自裁风气，抓住几个出头鸟杀鸡儆猴后，这些个言论才渐渐消失，民间的关注点也从此转换到了选秀上。
礼部定了许多日子，魏绥敲定的是来年二月十日，距离眼下还有将近三个月，是个不错的日子。
当然，这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对燕京高门大户却非如此。时间越是逼近，气氛越是凝重，崔府尤甚。
月光如水，崔昉已经记不大清这是他第几次晚上醒来了，外面小间中守夜的妾室睡得很熟，没有听见他这边的声响。
崔昉也没有叫醒她，兀自披衣起身，站到窗边。外面的天很黑，月亮暗淡，星子满布，长庚星最为亮眼。
望着满天繁星，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妾身贪睡，不知郎君起身，请郎君恕罪！”
身后妾室慌慌张张的声音拉回翻飞的深思，崔昉的目光渐渐坚定，他听见自己说：“无妨，与我更衣洗漱。”
“去太傅府。”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万里封疆（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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