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配对》汤子伦

20、第19章

　　苏越冒着滂沱大雨，蹬着自行车赶回家中。小楼一层已经渗入河水，淹没他的脚踝。他趟着水穿过客厅，赶到二楼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那副画像。
　　他随便抓了一个书包，将里面东西一股脑倒出，砸得稀里哗啦，然后找了一叠防水的牛皮纸，将画像胡乱裹了数层，包得像个橄榄球，又找来两个看似防水的塑料袋，将“橄榄球”套上两层，最后小心塞到书包里，背在背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一楼，发现水位上涨迅猛，已经没到小腿！
　　他艰难地趟水走出大门，发现外面到处是水，街道完全淹没，已经分不清那里是路，那里是草坪。一栋栋居民楼伫立在一片汪洋中，有点像威尼斯水城，只是，河水浑浊，流势汹涌，天色灰蒙，人走楼空都黑着灯，像万圣节惊悚版水城。
　　这个小区处于山谷低洼处，河水倒灌速度极快，他还没有走出前院，水势已经涨到了他的大腿处！
　　每走一步，愈发艰难。
　　肯定不能再骑自行车抄近道回去了！
　　苏越灵机一动，即刻返回屋内，将餐厅里那张大木桌推了出来。木桌有两米长，本来很沉，重达200斤，但现在泡在水里，轻轻一推就滑走。经过门口时，又顺手取了两柄除雪用的铲子。
　　等苏越把大木桌运到屋外，水势已经涨到他腰身，不用费太多力气，他将木桌翻了个面，纵身一跃跪坐上面，将木桌当成一叶扁舟，将除雪铲当作桨，开始了紧张刺激的惊悚版水城逃生。

　　依靠十分不熟练的划船技术，折腾了快一小时，苏越终于划出住家所在的区域，来到隔壁小区。
　　他还需要再划过两个小区，才能返回之前跳车的地点。
　　天色渐黑，雨依旧滂沱，大半个小城都泡在水里了，有的地方水深四米，已经将一楼高的房子淹没，汹涌的河水撞开一栋栋楼门，从里面带出各种各样的物品，书桌，凳子，布偶娃娃，塑料玩具……只要能浮在水面上的，便在这灰暗的汪洋中随波逐流，挣扎徘徊。
　　突然，昏暗光线中，苏越发现前方一栋被淹没得只剩房顶的楼房顶上，跪着一个人，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那人也看到了苏越，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高高挥舞着双臂求助。
　　喊声是个女声，还有点耳熟。
　　苏越努力划到那片房顶，将木桌卡在屋顶的排雨管道制动，然后迎上一张老熟人的脸：“黛丝？！”
　　这个风雨中可怜求助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初中同学兼初吻对象-黛丝女神。
　　两年不见，黛丝长得更有女人味了，胸部丰满，腰身纤细，不亚于学校啦啦队的那些美女。
　　黛丝看到苏越，也是一怔：“派特苏越？！”
　　苏越扶着黛丝，将她拉上自己的“小船”：“你凑合一下，我带你一起，哇，” 苏越看着顿时下沉了至少四厘米的“小船”：“你可真是……不轻啊，在家都吃什么了……”
　　黛丝身上湿透了，冷得有些抖，但嘴上不肯吃亏：“你也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强壮，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平时都吃不饱饭？”
　　他们可能初吻不顺，从此结下孽缘，看见对方都条件反射要互相贬损几句。
　　苏越看黛丝发抖，想给黛丝披一件外套，可自己的衣服也早打湿了，拿不出手。
　　只好专心划船：“白天市政通知了傍晚有洪灾，大家都提前撤了，你怎么还在家里？”
　　黛丝郁闷地垂下头，“我爸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地下室玩游戏，没收到什么通知。”
　　她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开长途货运经常四五天不在家，今天本来心情不错、计划通宵玩游戏、攻略最后的大魔王，谁知道玩着玩着，地下室开始渗水。
　　她回到一楼，发现屋内四处漫水，刚开始还以为是水管漏水，在屋里到处找，结果水势越来越猛，等她惊觉过来，水已经涨到半腰！推门一开，外面也汪洋一片。她去无可去，只能爬上屋顶求助，但喊破了嗓子，小区里寂静一片，都没有一个人！
　　黛丝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苏越，“……你怎么也落单了？”
　　苏越叹了口气：“我回家取一件重要的东西。本来骑车来的，但现在，只能改划船了。”
　　黛丝抿了抿嘴唇，“给我一个。”
　　苏越：“什么？”
　　黛丝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两个除雪铲：“‘船桨’啊，给我一个，我帮你。”
　　苏越呵呵一笑：“不用，你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力气……哎你别抢，船要翻！”
　　黛丝不愿意坐免费的小船，霸王硬抢，为了防止船翻，苏越只好任由她抢走一个。
　　两个只在游戏世界里横行的霸主，开始在现实中一起生涩地划船逃生。
　　苏越耐心指导对方，虽然他只比对方多划了一个小时：“黛丝，往左，往左，稍微大力一点……哎过了，往右一点！……你会不会划？”
　　黛丝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帮你你还那么挑剔！看你这么不会说话，肯定没女朋友。”
　　没女朋友的苏越无言以对：“……”
　　黛丝：“你要往哪边去？”
　　苏越指了一下左侧：“高速出口那边，我们还需要划过两个小区。”
　　黛丝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们都不会划，……不现实。还是去我高中学校，过了这个小区就是。”
　　苏越顺着黛丝的目光望过去，正前方约四百米远，昏暗天光下，一座学校耸立汪洋中。四周楼房都被淹没得只剩半层楼或者一个屋顶，而那所学校还有高高的两层楼安然无恙。
　　最关键的是，确实近，看得见摸得着，不像他那个目标，距离太远看都看不到。
　　苏越：“好吧。”

　　终于，半小时后，手酸力竭的两人划到了学校主楼。
　　两人下“船”，直接走上学校二楼过道。
　　河水还在上涨，二楼部分区域也渗进水来。
　　“去三楼！” 两人当机立断，往楼梯间跑去。
　　学校早空了，除了外面的雨声和水声，还有两人的脚步声，异常安静。
　　突然，不远处响起“吱吱吱吱”的抗议声。两人同时停住脚步，都是汗毛倒立。
　　苏越紧紧握着除雪铲，可能和这“船桨”同舟共济了快两小时，刚才下船的时候有些不舍，想着反正不沉、还能当武器防身，便带在身上了。此刻他因为紧张，握得手心有点出汗。
　　两人屏住呼吸，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的过道，看见角落里迎面走来大大小小七只老鼠！
　　果然是老鼠，还是一家子！
　　未名镇风景优美，环境整洁，平时老鼠是不敢上大街的，但现在因为洪灾，为了逃命，老鼠也不管不顾了，从地洞里逃出来，纷纷往高处走。
　　老鼠一家和苏越、黛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了，互相堵着对方的路。
　　刚才听那“吱吱”声，苏越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看清楚了，吓得手心发凉，将武器除雪铲一扔，还扔得很偏，搁在双方中间，连对方一根老鼠尾巴都没有够着！
　　“铛”一声响，黛丝更害怕了，和苏越抱成一团，一起往墙壁上靠，恨不能把自己变成画高高挂在墙上！
　　不用说话，两人无比默契，都决定让老鼠先走！
　　老鼠一家不负“两人”望，虽然被那“铛”一声吓得四散退了一步，但发现除了声音，并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倒是身后的洪水，比除雪铲可怕多了。于是重新聚成一团，一边警惕着，一边从黛丝和苏越身旁迅速走了过去。
　　过了一分钟，黛丝害怕地问：“走了吗？” 她头靠着苏越的肩，怕得都不敢看。
　　苏越也怕，双脚微抖，壮着胆子瞄了一眼，发现老鼠早已蹿不见了，方才松了口气，“走了。”
　　两人抬头对视，鼻尖轻轻碰在一起。
　　下一秒黛丝猛地推开苏越：“别亲我！不要耍流氓！”
　　苏越：“靠，是你先抱我的！”
　　再说，他们初中就亲过了，他对她没感觉。
　　老鼠一走，黛丝迅速恢复理智，认真地怼道：“不对，你刚才手上拿着雪铲，怎么不用它去打老鼠？！呵，没想到你一个大男生，也怕老鼠？！”
　　“谁规定男生不能怕老鼠？” 苏越悻悻呢喃：“好男不和女斗，好啦，省点力气，走，去三楼。”

　　本以为三楼最是安全，但两人在上面等了一小时，二楼被洪流灌满，三楼也开始渗水了！
　　“怎么办？” 黛丝急道。
　　苏越已经有些疲惫，坐在一张办公桌上：“大不了，到时候游个泳。”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涌入一股洪流，水势顿时上升了一米，变得湍急。
　　黛丝脸色苍白。
　　苏越忍不住逗她：“你不会游泳？呵，态度好一点嘛，撒个娇求一求，我可以带你游。”
　　黛丝“切”了一声：“谁说我不会游了，高一我在游泳队还是主力队员呢。”
　　就在这时，两只河狸被冲入三楼过道，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着，想逆流而上，但力气不够，被水流无情卷走，卷入楼梯间的漩涡，一眨眼两只都不见了！
　　苏越和黛丝互相看了一眼，会游泳的两人脸色苍白，都不敢吹自己会游泳了。
　　但还是必须离开这里。
　　黛丝说，学校主楼一侧连着一座人工山丘，而山丘后方就是山峦，虽然有些陡峭，但山势高耸，就算水位上涨一百米也淹不了。黛丝建议，趁着当下水势还没有涨到绝望的程度，两人从主楼房顶翻过去，爬到山上。
　　看着逐渐汹涌的水势，苏越不得不同意。

　　两人互相搀扶着，爬上主楼屋顶，站在高处，苏越方才看清楚，这主楼是L形状，L另一端不远处确实有一个山丘，比主楼稍高，而山丘后方，是巨人般高耸的山峦。
　　黛丝说：“冬天下雪时，会有人在这人工山丘上玩雪橇。没想到现在还可以救命。”
　　苏越有些不屑：“在这个小山丘上滑雪？” 那百米高的小丘，顶多当作最初级的滑雪道。
　　黛丝瞄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很会一样，但我记得你是个菜鸟。”
　　苏越不服气：“有人带我玩过，从雪山顶上，是野滑！”
　　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脑海中想起那个人，又难过。
　　黛丝以为说到他痛处，嗤笑一声，也及时闭了嘴。

　　从主楼房顶下来，两人自学成才、变身最笨手笨脚的猴子，翻过三颗大树，又趟过一段低洼地段，终于站到了小山丘上面。
　　本以为可以安心，但两人踩在山丘泥土上，发现无比湿滑，难以下脚，走三步就滑一步、倒退一步。
　　“糟了，” 黛丝开始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疲惫、或是寒冷。
　　这小山丘并非天然，是人工堆砌起来，下面都是零散的土石。平时还好，一旦遇到这种百年一遇的洪灾，泥石散架，就要玩完。
　　苏越指着高处平台：“那里，从那里就可以跳到后面的山，爬到真山上才安全！”
　　黛丝一咬牙：“好！”
　　脚下洪水像野兽一样，慢慢追着他们上涨。天上的暴雨也冷酷无情，不断鞭挞这山丘，要极力促成一桩残暴的泥石流。
　　生死关头，两人戮力同心，手牵手一起前进。
　　苏越打头阵，一步一步踩过去，找到稳妥的点，再牵着黛丝让她跟过来。
　　快到那个高处平台，还有二十米距离，突然大风刮起，上方泥石大量滑下，像湍急的河流冲过两人双脚。黛丝重心不稳，脚一崴，“啊”一声惨叫，就要随着泥石一起滑落。苏越用力一拽，将黛丝拉到身旁，黛丝提起被崴的脚、痛得不敢着地，苏越瞄了一眼，直接把她抱起来。
　　然后他眉头一皱，憋红了脸：“靠……黛丝，你到底多重？”
　　黛丝看着四周泥石，心惊肉跳，也不顾不得保密体重了，“我九十斤，身高一六三。” 她紧张得连身高也顺便报了。
　　苏越暗暗咬牙。他以前在健身房举杠铃，做过五十斤深蹲练习。早知今日，当初他就发狠练到九十斤！
　　可惜没时间后悔了。
　　他抱着黛丝，往目标平台艰难走去。

　　又一阵狂风急雨，泥石稀稀拉拉从两侧流下，越靠近高处平台越举步维艰。
　　苏越只能一脚一步慢慢地挪。
　　二十米米距离，硬是被他走出了三千米长跑的艰巨和吃力感！
　　黛丝自己崴了脚，可能影响到智商，紧紧搂着苏越，开始说起客气话来：“对不起，苏越，拖累你了，对不起……”
　　苏越忙里偷闲答道：“不碍事。”
　　黛丝继续胡言乱语：“苏越你真好，好烦，啊小心那边！……苏越你这么好，好得让人讨厌！我讨厌这样，苏越你，为什么是男生？”
　　苏越“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扛她，黛丝同学还直言讨厌自己，不愧是女中豪杰性情直爽。四周形势危急，但不影响学霸一边躲避泥石，一边分析黛丝的胡话，“初二时你说过，你喜欢女生，你是百合？”
　　百合都只喜欢女生，所以……
　　“你讨厌我，因为我是男生？” 苏越苦笑。性别是天生，又不是他能选。
　　“不是，” 黛丝抗议，“其实，不讨厌……”
　　苏越有点糊涂，“那你是什么意思？”
　　黛丝紧紧搂着他，过了半天，低声嘀咕了一句：“……喜欢……”

　　终于，他站在了那个不足两平米的小石台。只要再跨两步，就可以跳到安全区了！
　　苏越体力快到极限，手臂、腰腿全部用力过度、都酸得不行，站在小平台上喘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又一阵大风，带起泥石再次滚滚而下，比之前的量大数倍！
　　苏越一惊，咬着后槽牙，抱着黛丝纵身一跃，要直接跳过去。
　　千钧一发，再不跳就没机会了！
　　可他高估自己了。平时一个人立定跳远，他可以轻松蹦出三米，现在带着一个九十斤的妹子，精疲力竭，他连两米都跳不过去了！
　　落脚点和那根安全线，就差了5厘米！！
　　脚下一滑，重心完全失衡，两人齐声尖叫，往山间缝隙迅速滑落。
　　很快遇到一个小突起，冲力将两人一带，腾空飞出，直接往底下浑浊的汪洋漩涡送去。
　　“啊啊啊啊啊！！！！” 两人抱成一团，叫得更惨。
　　苏越瞟见那个漩涡，绝望地想：避开了老鼠，爬上了屋顶，没想到最后还是避不开河狸的命运……

　　突然眼睛一花，身体撞上什么柔软的气囊，然后落在一人怀中。
　　他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居然……是诺亚？！他日思夜想的诺亚？！
　　诺亚另一手托着一个缓冲气团，将黛丝牢牢包裹，随后他解开气团，把黛丝放在座位上。
　　苏越这才注意到，他们站在一辆又像船、又像小飞机的诡异白车上。
　　诺亚一手还抱着他。
　　良久，才放开，似乎有些不舍。
　　苏越耳朵微红，他察觉出诺亚看他的眼神格外炙热，前所未有。
　　难道，他也在想我？……苏越自恋地想了一秒钟。
　　黛丝好奇地望着诺亚：“你是？”
　　诺亚微微一笑，看着两人，目光扫过苏越时，再次将苏越灼得心脏狂跳。
　　“你们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姓柯，名诺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