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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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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婴有些魂不守舍地游荡着,蓝忘机跟在他身边,见他没有心思注意旁的,就把他带到茶楼,要了一间包间,魏婴进去后坐在靠窗的边上,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在想想,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父皇整日很少在御书房,不是陪着母后弹琴赏舞,就是在吟诗作画。外祖父和舅舅们每次来,都说赶上了好时候,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到处都是在歌颂我朝的盛世之音。皇兄虽贵为太子,可是朝政之事外祖父一手把控,皇兄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外祖父愿意让他看见的。记得以前有个人悄悄到皇兄面前告外祖父,被外祖父知道了,后来……好像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诛灭了九族……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什么不好之事。
父皇,是个好父皇,对他和皇兄,从来没有皇的威严,只有父的慈爱。也许对皇兄和他来说,这是幸运。可是对天下百姓来说,却是不幸。
“对你来说,什么是为君之道?”魏婴的话,在开水的氤氲之中,轻轻响起。
蓝忘机将煮沸的水倒进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喝水。”
魏婴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 “对你来说,什么是为君之道?”
蓝忘机凝视着他,道:“皇兄告诉我,民贵君轻。可是我觉得,这话太虚。我的为君之道,对贪腐之人重刑,对政绩卓越之人重赏。不过,我的为君之道只适合现在,你知道,蓝国建国不久,许多大臣都是跟随我皇兄披荆斩棘,水里火里杀出来的,皇兄会看在这些情分上,凡事让他们三分。我虽然也是行伍出身,可是我对他们没有多少情分,一朝天子一朝臣,认得清的,就努力干实事,认不清的,就等着我快刀斩乱麻。蓝国要稳定发展,就得先稳住朝局,让朝廷政治清明。”蓝忘机看了魏婴一眼,道:“魏国不少降臣,也不是真正的贪生怕死,而是想为百姓做一些实事。他们不忠于君,而是忠于心,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没有差,能为百姓做一些事,才是最重要的。百姓太苦,个人名誉,微不足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兴亡,都是一起的。他想,赎罪。哪怕一点点,也行。为父皇,为母后,为皇兄,他们受了百姓的供养,却没有带给百姓福祉,留给他们的都是苦难。
“如何能为百姓做点实事?”
蓝忘机一直注意着魏婴的神情,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笑了笑,道:“你想做什么?”
魏婴转身过来,端坐着,道:“我能做什么?”
蓝忘机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力。并不是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片天的,天下的安定,百姓的兴旺,都需要所有的人,一起努力。”
蓝忘机向他伸出手,道:“我们一起努力?”
魏婴看着他的手,有些忐忑。蓝忘机凝视着他,神色温暖,眸光温柔,手一直伸着,等着他。
魏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一动不动的手,道:“我……我和你一起努力?”
蓝忘机点了点,道:“嗯。”
魏婴低着头,道:“是那种君臣同心吗?”他是君,而他是臣。
蓝忘机轻笑了一声,道:“你我,从来不是君臣。魏婴,你在装傻。”
魏婴闻言,站了起来,背对着他,道:“我们,不能只是君臣么?”
蓝忘机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从他身后抱住他 ,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若是君臣,也是你是君,而我是臣。”
魏婴半转过身,刚好被蓝忘机等待的唇吻个正着,魏婴连忙一退,蓝忘机顺势欺了上去,将他堵在墙和自己之间,唇齿纠缠。
“魏婴,你明明就知道……明明就知道……我的心……”
我的心早为你臣服,如何能做你的君王?
不,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王。
魏婴感受到他的情动,嘤声推拒道:“不……不要在这里……”
蓝忘机放开他,抱着他平息着自己,道:“别怕,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我不会乱来的。”
魏婴僵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蓝忘机抱着他一会儿,才放开他牵着他的手,将他按在座位上,道:“喝点水,吃点东西,等下我带你去看看温老给你找的店铺。”
魏婴端起茶,心里嘀咕,道:“不是在说百姓的事么?怎么说到店铺了?”
蓝忘机见他神色有些疑惑,道:“为百姓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先把你的香铺开起来,到时就能带动很多东西,诸如制香业兴起来,百姓可以卖花花草草什么香木的,铁匠可以多打打制香用的器具之类的,店铺可以找几个小二,也能多一份营生。以后你可以开制香课,教一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如何制香。一行兴,则能带动百业兴。日子久了,才能看见成果。”
似乎有几分理,魏婴点了点头,拿起点心吃了几口,又喝了茶,站起来拍了拍衣袍,道:“那走吧!”
蓝忘机看了看桌上还剩的点心,故意叹息道:“点心师父要哭了,浪费了这么多。”
魏婴闻言,又坐下来,拿起另外的点心,准备来个狼吞虎咽,蓝忘机道:“慢慢吃,时间还早,吃急了会噎着不说,还伤肠胃。”
魏婴这才慢慢小口小口地吃着,将桌上的点心扫得七七八八,才抚了抚有些撑的胃道:“能走了吧?余下的带回去。”
蓝忘机看了看桌上,道:“包好,等下在路上若是遇上乞丐,可以给他们吃。”
魏婴想了想,道:“刚刚那里就有乞丐,不能安置他们一下么?”
蓝忘机道:“也不是不能安置,而是要先磨一磨他们,否则到时只会捣乱。放心,有人盯着的,不会让他们饿死。”
魏婴想了想,点了点头,跟着蓝忘机一起去看香铺,等回宫时,已经近黄昏时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第二天,魏婴就开始画自己所要的器具草图,主要分为制香工具和品香工具。
制香工具大多是大小不一的各类碗、盘、盆、罐子,还特别标注了不能是铁,一定要是陶器。还有小计量的称、小铜勺、小铜锅、打磨光滑的木桌、筛细粉的筛子,石臼、铜药碾子或者陶瓷药碾子等,材料列了榆皮粘粉、红石粘粉、蜂蜜、龙涎香、麝香、沉香、檀香、还有些花花草草的等。
品香工具则是香炉、香铲、香勺、侧灰压和圆形灰压、火著、羽扫等各种铜器,魏婴都仔仔细细地画好样式,什么地方要注意也都特意标注好。
蓝忘机回来的时候,看着他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旁边地上摆了一堆的图稿,便好奇道:“制香需要这么多工具?”随即一张一张拿起来看,发现不是铜就是陶瓷,便道:“不能用铁的么?我还以为能给铁匠增加一份收入呢?”
魏婴抬头,揉了揉脖子,道:“也不是不能用铁,只是似乎铁会影响香味,味道不会那么纯正。不过如果是做一般的香,倒是可以用铁的试试,兴许会产出别的香味也说不定。”
蓝忘机放下手里的图稿,走过去蹲在他身后,给他揉着颈背,道:“不要一直趴着,倒是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
魏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道:“一时忘记了时间。你怎么一直提铁匠?你想扶持铁匠?”
蓝忘机道:“铁匠能打的东西不多,又辛苦,养家糊口难。以前战乱不息,他们还能多打打兵器什么的,现在天下定了,他们只能打打一些零碎的东西,久而久之,铁匠就会少了。”
魏婴道:“铁匠也能打铜器吧?”
蓝忘机道:“做是能做,不过铜比铁难,做起来不易。”
魏婴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以后再看怎么办吧!”魏婴说完,那了那张材料列表给蓝忘机,道:“这些东西,可以让太医院一起采买,太医院的人,应该对这些比较熟。且也可以让他们看,有没有会和其他什么东西冲撞的。比如这个麝香……麝香,你知道吧?”
蓝忘机挑了挑眉,道:“不知道。”
魏婴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才转回去继续画图,边画便道:“就是香獐子。外形像没有角的鹿,前腿短后腿长,尾巴短短的,善于跳跃,毛黑褐色或灰褐色,雄麝就会有麝香。”
蓝忘机给他揉背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背脊滑道他的尾椎之处,道:“听起来,似乎很像……”
很像?像什么?
魏婴在他手滑到尾椎处时,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听见他的话便往旁边动了动,道:“陛下,我有点渴,能帮我倒杯茶吗?”先让蓝忘机走开再说。
蓝忘机道:“以后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喊我蓝湛。”说完,伸手轻轻点了点魏婴的后颈,站起来给他倒茶去。
魏婴见他走开了,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如今是自己身体不好,他才没有对自己如何,可是一旦身体好了,魏婴还是有些排斥着他。蓝忘机大概是发现了,所以抓住机会就动手动脚的,不让魏婴把他推得更远。
以后,难道就这样了吗?
魏婴有些恍惚着,直到唇边被抵上杯子的边沿,才回过神来,看见蓝忘机端着茶杯放在他嘴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发什么呆?不是口渴了么?这茶不烫,可以喝。”
魏婴偏了偏头,接了杯子过来,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蓝忘机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盯着他,见他一杯快喝光了,才道:“你多久没有喝水了?一杯都喝光了。”
魏婴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蓝忘机道:“我给你找个人端茶倒水吧?”魏婴不喜欢身边有人,所以蓝忘机一直没有给他安排人近身伺候。
魏婴闻言,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身边有人。从前那么爱热闹的人,如今做什么都想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像是没有人打扰,他才能活在自己世界里,自己骗着自己。
蓝忘机见状,也不勉强,道:“我下次给你准备个更漏,你听见响一次,就得喝一次水。”
魏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道:“没必要吧?”
蓝忘机神色有些坚持地看着魏婴,魏婴想了想,道:“那……那好吧!”总好过身边时时刻刻竖着一个人,那感觉让他心里发毛。
蓝忘机闻言,才笑了笑,道:“我让他们传膳,先吃饭。”
其他的,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磨。滴水都能穿石,他就不信磨不到魏婴心甘情愿。
尚宫局的动作很快,三天就把样品给魏婴送来了,太医院也有各种材料,即便有些没有,因为不是大批量,当下去采卖也能买到。
魏婴先试了试檀香和沉香,太医院的药材自是不必说,算得上上佳,只不过沉香就差了些,这种东西除非内行人,否则并不知道有何不同。他在魏国时认识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在他那里购得一种沉香,产自海南,是沉香中的极品。
沉香按质地大致可分为三等,即入水即沉的、入水半沉的、入水不沉的,最好的便是入水即沉的;还有内行之人按照其产生的方式分了四个种类,即因香木自然枯死而膏脉凝结的,因刀斧伐等工具凿香木而使树脂凝结的,从枯朽香木中挖剔出的,因虫蛀树体而使香脂凝结的等等。不过,他觉得还可以按照季节分一分,春季采收的沉香多水分,夏季采收的沉香干燥,秋冬季节天气比较寒冷,此时采收的沉香没有木气,最是纯正。
沉香因产地不同,味道也区别,相比沉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檀香就好多了,檀香是直接取于檀香树的,能够天然生长而成。沉香优势就是味道能永久留存,而檀香味道就比较固定,且只能留存一段时间。
魏婴边制作,边写手札,整个人沉迷其中,若不是蓝忘机命人放在房间里的更漏时不时地发出声音,魏婴能在那个房间里不吃不喝捣鼓一整天。
他最先完成的,是檀香,做好之后,自己试了试,味道还可以。晚上沐浴完后,他便在静室里面点熏烧了一炉,蓝忘机晚上回来,有些好奇地闻了闻,道:“这是什么味道?”
魏婴半躺在床上翻着自己白天写的手札,随意答他道:“檀香。”
蓝忘机道:“味道还可以,给我做一个香囊吧!我便也附庸风雅一回。”说完,就径自去了澡间洗漱,也不管魏婴听了什么神情。
魏婴闻言,愣了一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垂下眼睑。香囊香包这些东西,向来都是寄情之物,藏着心意藏着情。他和蓝忘机之间,何来的情?虽然他现在对自己很不错,可是他却无法忘记,当初他是如何强占他的。魏婴伸手合了和衣襟,侧身躺在了床的里侧,面向着墙,眼睛却未闭上也不敢闭上,害怕闭上了,那些记忆便会带着他锥心的刺痛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蓝忘机洗漱完出来,便看见魏婴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有些纳闷。轻轻地掀被躺了上去,只是当他靠近魏婴的时候,魏婴的肩膀突然有些颤抖,蓝忘机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从他身后抱住他,道:“累了?身体不舒服?”
魏婴在他躺上来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听见他的询问,胡乱地点了点头,道:“困。”然后便抱着被子睡了。
蓝忘机给他压了压被子,依旧是侧身从魏婴身后抱着他的姿势入睡,魏婴等了许久才睡着,只是睡着后,便开始做恶梦。他梦见父皇被杀,梦见母后流着泪的眼慢慢留出血,梦见皇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梦见阿离为自己挡剑而亡,梦见江澄受尽了酷刑而死,还梦见自己被蓝忘机压着身下,肆意欺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不要放开我放开我蓝忘机不要碰我!”魏婴惊恐地大吼着醒了过来,抱着被子浑身发着抖,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直到等了很久,他才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是在床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浑身一僵,转身便看见蓝忘机躺在他身边,睡得很沉。
幸好……没有吵醒他……幸好,幸好。
魏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帐外忽明忽暗的灯光,轻轻地掀被下床,捞起床边的衣袍披着,拿起笛子,走到在静苑偏僻的角落,吹起一首他当年自己写的曲子《陈情》。冰凉的夜风掀起他衣袍,吹拂着他额边垂着的头发。
笛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蓝忘机披着外袍站在回廊下,听了一遍又一遍。从魏婴做恶梦开始,他就醒了。听着他惊恐的声音,颤抖的身影,他后悔极了。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这样伤他。他只是,只是被他替他未婚妻的行为嫉妒得失去了理智。他嫉妒他如此护着他的未婚妻,嫉妒他明知进宫来凶险未卜也要给她争取逃离的时间,嫉妒着……她在魏婴的心里如此重要。
他惦念了他那么多年,心心念念就是能有朝一日,他能看着他,只看着他。可是真当他再见到他了,才发现,魏婴的心里,早就有别人了,他那个青梅竹马的的未婚妻,才是他最在意的人。
祈老头骂得没错,他和他皇兄,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人。皇兄为了虞后,可以掀起滔天波浪,他为了魏婴,也不顾一切。
最后他们伤的,都是心底最重要的人。
皇兄,你当初可曾后悔?想必是后悔的吧?否则又怎会正值壮年就英年早逝?
皇兄,忘机也犯不该犯的错。
忘机也后悔了。
皇兄你说,我还能得到魏婴的原谅吗?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