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之梦里不知身是客》虚芜

3、第 3 章

　　一天三顿有蓝忘机盯着喝药，一日三餐有老御厨盯着吃饭，虽然比不上魏婴在魏国时候开朗，不过比起前段时间好了很多。老御厨不知道从哪里给魏婴弄了一些鬼怪奇谈之类的话本子给魏婴，两人每天有事没事就各抱着一本话本子东倒西歪地看着。

　　蓝忘机依旧每天宿在静苑，只是单纯的睡觉。有一天晚上回去，居然看见魏婴在看书，好奇翻了翻，有些惊奇。给魏婴在静苑弄了个书房，又命人偷偷去找了一些类似的话本子，堆满了整整一个书架。

　　老御厨啧啧称奇，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依旧每天翻着，如此过了十来日。两人又开始捣鼓别的。

　　“这是干什么？”魏婴看着眼前一堆眼熟的东西，香炉、香盛、香盘……

　　老御厨怜爱地看着魏婴，道：“从前公子是天之骄子，从无烦事，故而公子的父母没有教过公子面对这般大厦倾塌之时，该如何自处。老朽虽没有公子尊贵，亦无公子学识渊博，却知升斗小民该如何自处。今日老朽就给公子讲讲，可好？”

　　魏婴沉默着，老御厨道：“亲人已逝，公子可以伤心，可以缅怀，但是不可以因此而自暴自弃。即便公子如何折磨自己，你的父母，你的兄长，都不在了。天下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安好，长命百岁。你的兄长，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他看护着那些他无法庇护的百姓。”

　　老御厨见他还是不说话，便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老朽曾闻公子是在焚香品香这块颇有天分，故而给公子找来这些东西。公子若是暂时放不下伤痛，那就试试制香吧！”

　　魏婴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这些小东西，轻声道：“‘香者，芳也，从黍从甘’，这是说的食物香气。古人对香气最开始的印象，是谷物香气，而后汤沐香、礼仪用香、最后才是熏香。熏香起源于春秋时期的楚国，楚地潮湿，在室内薰香以除秽。楚人屈原的《离骚》里面曾写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可见对佩戴香草的推崇，后面因佩戴香草不便，便有了香囊香包，将香草或者将香草花卉制成香粉，置于其间。慢慢地，佩香便成了高雅之事。制香，便开始了。”魏婴拿出和好的香粉，开始制作篆香，边做边说，老御厨静坐在他身边，仔细聆听着他的话，看着他一举一动都带着那份专注热爱，和与生俱来的尊贵高雅。

　　蓝忘机站在窗外，从魏婴开始谈香开始，就静静地听着。蓝忘机虽然是当今陛下，但是比起魏婴这样从小生长在有百多年的皇室来说，所受到的文化熏陶自然是不能相比的。比如品香这种无聊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品香点茶，是闲人打发时间的事，他从来不闲，自然对这种东西没有好感。不过今天看见魏婴谈香、制香、品香，他突然觉得这倒是可以试试。

　　想了想，又看了看魏婴，蓝忘机转身回了御书房，刚进去，便看见老御医在候着。

　　“臣叩见陛下。”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老御医道：“今日臣去给公子诊脉，已然是好多了，照这个进度，顶多三个月就能好。”蓝忘机闻言，龙颜大悦，道：“当真？”

　　老御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过，臣有和温老谈过，他负责食疗，臣负责药石。如今看来效果颇佳，只是公子依旧心结难纾，只怕会反复。”

　　蓝忘机闻言，渐渐收了喜色，对此，他也有些束手无策。他能留住人，却不能留住心。

　　老御医道：“陛下，臣看你带公子出去走走看看吧！就在京城附近也行，换个环境，兴许好点。”

　　蓝忘机闻言，认真思考了起来，目前国事也不甚繁忙，若是出去三五天几天也无不可，只是如今太子年幼，老三老四也年幼，无人能为他分担朝政之事。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看来，他要想想办法才是。

　　第二天早朝，蓝忘机便下令三个月后，为广纳贤才，增开科考。这是蓝忘机继位后第一次科考，朝廷对此议论纷纷，却无人反对。

　　蓝忘机不同于蓝启仁之处，便是一旦下了决定，绝不许人反对。故而朝臣也只会在他对某件事兴致勃勃询问的时候，加以分析厉害，让他自己做决定，目前来说，还没有出什么乱子。

　　蓝忘机见魏婴对制香颇有天分，便让人把静苑的偏殿收拾出来。

　　“以后你就在这里制香，你还需要什么器具，画个图纸出来，朕让尚宫局给你制几套备着。另外朕让温老在京城给你找了几个铺子，等下我们出去看看，若是合适，你可以把你制好的香放在铺子里买。需要什么材料也可以列出来，朕让人采买。”蓝忘机对着站在偏殿里的魏婴，慢慢说着自己的打算。

　　魏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蓝忘机见状，道：“朕如今虽是天子，可从前也只在军旅之中，后来也帮着皇兄处理朝政，从未接触过这些风雅之事。昨天朕询问过礼部侍郎，他也一样甚少接触这些东西。”蓝忘机走过去，搂着他道：“魏婴，天下已定，百废待兴，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若能发展农商，让百姓安居乐业，未尝不好。”

　　魏婴冷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忘机道：“朕想，你既然精于此道，何不将这些传扬开来？著一部《香道》，专门讲述如何制香、品香。”

　　魏婴神色有些惊愕，道：“《香道》？”

　　蓝忘机点了点头，道：“古往今来，只有用香，却没有一套完整的书籍，既然是风雅之事，那流传下去给后来的爱香之人，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魏婴神色有些犹豫，蓝忘机见状，便道：“你看你这些东西，朕都没有听过，可见以前的制香品香都是权贵之家的消遣，一般的百姓就闻所未闻。如若你可以将这些传出去，使人人能制香，品香，岂不是更好？”

　　魏婴听了，有些心动。

　　蓝忘机道：“以前是朕不好，只顾自己，伤了你的身体，如今御医说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只要好好调养就行。朕也不想把只你拘于这后宫之中，只不过如今朝廷才开始稳定，天下却还有些流寇未除，朕不能冒险让你独自外出，但是若是有时间，朕可以带你去京城周边看看，再等几年，天下稳定，我们可以去看看山川五湖，你想回你的家乡看看也行，等太子大了，我们可以……”

　　魏婴突然打断他道：“够了。”他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告诉他，自己这一生，没有别的路走了。

　　蓝忘机走上前去，从他身后抱住他，道：“魏婴，你明知道的，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放开你。即便百年之后，你也会葬在我的身边，生同衾死同穴。”

　　魏婴抿了抿唇，道：“蓝忘机，我不欠你什么。”

　　蓝忘机将他转过身，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不，你欠我的。”

　　魏婴垂眸看着自己被他抓住按在他胸口的手，蓝忘机低头，欲吻他，魏婴却偏开了头，蓝忘机见状，放弃了吻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道：“你欠我的情。魏婴。”

　　魏婴冷笑了一声，道：“那我的父皇和母后呢？我的兄长呢？他们的债，我又该找谁去讨。他们又欠了谁的？”

　　蓝忘机琢磨了一下，道：“民贵君轻。我无法告诉你他们欠了谁的，但是魏婴，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蓝国的大军，如此轻而易举地攻入了你们的京城？月盈月亏，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个道理。百年或者几百年之后，那时蓝国的皇帝，也有会和你的父皇母后一样的结局，不是因为乱臣贼子，而是沉疴已久，气数已尽。新的朝廷会有新的气象，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魏婴怒道：“你的意思是，我魏国的百姓民不聊生？官员腐败？我父皇是昏君？”

　　蓝忘机想了想，觉得一直瞒着魏婴就会一直怨恨他，不如捅破了，兴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便道：“我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在狡辩。去换衣服，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来人，带公子去换一件寻常的衣服。”说完，蓝忘机看了魏婴一眼，道：“你可以带上温老，他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人，他也是魏国人，自然比我说的更有说服力。”

　　蓝忘机带魏婴去看的，是近几年从魏国逃难过来的难民区，这里有商贩，有客栈，也有一些街边乞丐。他们说着魏国的语言，穿着魏国的服饰，小商贩见他们几个人过来，便一脸的笑容，道：“几位买点什么吧？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手艺做的。”

　　蓝忘机环顾了一下周围，道：“你们就这样过日子？没有人管你们么？”

　　小商贩道：“可以啦！这一片专门划给我们这些逃难过来的难民的，这里没有人赶我们走，每天还有一些心好的客栈或者卖蔬菜瓜果的人给我们一些他们没有卖完的饭菜瓜果。等我们把房子修好了，他们就不用做乞丐了，我们大家养着他们，总会好的。”

　　魏婴听了，用魏国话道：“你们，在魏国不好吗？”

　　小商贩神色有些木然，道：“好，怎么不好！我一家老小就只剩我了，都没了。”语气，有些飘忽。

　　魏婴继续问道：“为什么会？”

　　小商贩道：“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沉重，老百姓饿殍偏野，皇帝却整天不闻不问，皇帝是百姓的天啊！他不管我们，我们还怎么活……可怜我的小儿子，饿死的时候，才那么小，我都只敢偷偷埋他，害怕被人发现了，把他挖出来吃了……”

　　魏婴瞪大了眼睛，道：“吃……”人吃人？不会？怎么可能？不可能？他从未听说过这些事，不可能。

　　魏婴转头，看了一眼老御厨，老御厨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夷陵州郡，先是旱灾，接着又是水灾，水灾之后又瘟疫横行。整个郡，最后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了。”

　　魏婴道：“郡太守不报么？州府也不管？户部呢？”

　　老御厨沉着脸道：“郡太守早早就逃跑了，州府因为灾情严重，也不敢报，户部就当不知道这么回事，也没有报。不止夷陵郡，其他州郡也是地方父母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老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魏婴不敢置信，道：“那我父兄都不知道？”

　　老御厨道：“如何知道呢？为君者，偏听则暗，兼听则明。魏国当时国丈一家只手遮天，百姓都骂他是再世杨国忠，可是国丈将骂他的人都杀了……”

　　魏婴失魂落魄地转身，喃喃道：“是外公……”

　　小商贩闻言一惊，接着恨恨地看着魏婴，蓝忘机见状，道：“我若是你，便当作没有听见，若是泄露一只一句，那这一片区的人便不用留着了……”

　　小商贩看了蓝忘机一眼，又看了看他腰间的玉佩，终是没有动，看着魏婴慢慢走远……空气里，似乎还有一丝莲花香味。

　　他，难道是魏帝的小皇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