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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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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苑,是个特别的宫殿,不在后宫范围,而在蓝忘机前朝的寝殿旁。里面没有花花草草,以竹子为主景,颇有几分隐士的味道。
因侄儿年幼之故,蓝忘机登基时便宣布,不纳后妃,后宫由长嫂萱后做主,并立皇兄遗孤为蓝涣太子,因怕坏了长嫂名声,他便在前朝后宫中间那道宫门上了一道双门锁,将钥匙交由长嫂管理。且如今太子已满三周岁,住进了东宫,每日上学也直接从东宫直接到上书房,每隔三天需入后宫给自己母后请一次安,故钥匙太子和萱后各有一把。
蓝忘机将魏婴安置在静苑,也算是合情合理,并不违背自己当初说的不入后宫的承诺。那天之后的几天,蓝忘机便命人在外散布魏国主未婚妻宣离因侍寝时行刺皇帝不成,而后自尽的说法,斥责魏国是假意投降,实则包藏祸心。且前又有魏国主和侍卫江澄抗旨不遵和侍卫起冲突而意外身亡的事情,魏国降臣和魏国皇族宗室都人人自危。
“启奏皇上,魏国如此包藏祸心,妄图行刺圣上,实乃大不敬,臣以为,应对魏国降臣严加详查,对魏国皇室严加拷打,加重魏国百姓之赋税,万不可犯了夫差之错。”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魏婴默默地站在帘后,终于明白了蓝忘机派人喊他来这里旁听的原由。原来,是想让他听听这蓝国君臣如何谋害他魏国皇室和百姓的。
内侍见蓝忘机叩了叩手,便把魏婴请回了静苑。静苑的寝殿名叫静室,魏婴回去,便躺在了窗边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随风摆动的竹叶上。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顿了顿,他沉默良久,才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可是他却觉得,这一江春水至少是明亮的,鲜活的,而他的愁,却是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冷眼旁观着。那些,都是他的亲人,他的子民啊!他们,何其无辜,不过是生在魏国的土地上,长在了魏国统治的土地上。
门口,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魏婴并没有回过头,只是轻轻道:“你还想怎么样?如今我早就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了,除了这条命,我没有其他东西让你惦记了吧?”
蓝忘机嗤笑了一声,道:“朕要你这条命干什么?朕要你看着,你的亲人、朋友、你的百姓,因你而受过。”
魏婴闭了闭眼,道:“你……”
蓝忘机俯身凝视着他,道:“果然只有这些贱命才会让你开口。”才会让你看着朕,而不是一再沉默冷淡。
魏婴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审视着他,突然轻笑出声,道:“原来……你……”想要的,不过是……不过是尽情尽兴的床笫之欢,而已。
罢了!此身已如此残败,若是放下尊严任他糟践能换得魏国百姓无恙,换得魏国皇室平安,那便弃了吧!
至少,他无愧于魏国,无愧于心。
此后,每当夜晚蓝忘机来时,魏婴都尽心服侍,蓝忘机对此大为喜悦,驳回了朝臣重惩魏国的提议,并鼓励蓝国百姓和魏国通婚,若是蓝国百姓和魏国百姓通婚,可得土地,并且少赋税。鼓励蓝国商户去魏国经商,若是雇佣魏国百姓,亦可减商税。不过,一旦查出是骗婚或者虐待魏国工人仆人,便会得到重惩。
蓝国朝臣虽然不知道蓝忘机为何会有此举,不过如此能缓和矛盾,且也有朝臣觉得适当的善待降国,于蓝国的稳定百益而无一害,故而也在朝堂上,为蓝忘机挡了不少谏言。只是,相比蓝忘机的春风得意,魏婴便日渐消瘦了下去,吃食是魏国口味,用度蓝忘机也没有克扣,甚至算得上宠,可惜魏婴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甚至一度在他身下昏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蓝忘机连忙命人叫来了御医,道: “御医,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御医们看了看只着里衣的蓝忘机,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还有这床上让人无法忽视的味道,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其中一个御医道:“回禀陛下,这位公子是因为床事过度,身子有些掏空,且心情郁结,让他承受不了,才会昏迷不醒。”
蓝忘机站了起来,道:“严重吗?如何治?”
另一个御医开口道:“陛下,男子精气并不是源源不断的,过度则伤身。臣看公子的身体已经有些衰弱之症,若再下去,不出三月,便会……”
第三个御医闻言,便大胆道:“陛下,轻容微臣为您把脉。”
蓝忘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怒道:“你看朕看起来像不行了的样子?”御医不为所动,道:“这位公子都已如此,陛下即便再怎么龙虎精神,也当谨慎。臣等三人负责陛下龙体健康,若陛下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说完,御医还大哭出声,道:“先皇啊!臣有愧于您啊!您看看,陛下如今居然开始讳疾忌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瞒着臣出了什么岔子,臣这就回去焚香沐浴完后去见您,向您请罪呜呜呜!”
蓝忘机气得额际的青筋直跳,老匹夫居然闹气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怒道:“给朕闭嘴!再哭朕让你哭满三天三夜。”
御医抓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本来就没有的眼泪,道:“那手伸出来。”
蓝忘机转身坐下,把手放在桌上,御医连忙上前,给他仔细号脉,边号脉还边念叨:“唉!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个分寸,看看床上的公子,浑身都没有几两肉了,你是妖精么把人家的精血都吸干了,以前还有先皇管着你,现在普通之下就你最大,老臣念叨你几句还不行了,想当年……”
蓝忘机怒道:“号脉就号脉,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好了没有?魏婴怎么治?”
御医猛抬起头,盯着他,道:“你说他是谁?魏婴?魏国国主魏婴?”
蓝忘机一时不查,居然被他盯出来几分心虚,随即又嗤道:“不然还有第二个魏婴么?”
御医闻言,道:“臣记得,您当年偷偷去过魏国吧?您不会老早就惦记着人家了吧?”御医见他不吭声,便道:“得,您和您大哥一个德性。他的父母兄长虽然不是你杀的,可是却是死于蓝国兵临城下。小子,你要真喜欢他,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蓝忘机道:“你有完没完?号完脉就滚,把他给我治好了。”
御医收回手,道:“一年之内,不要碰他,否则,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蓝忘机横眉竖眼地瞪了他一眼,御医道:“好吧!看你可怜,半年之内,绝对不能碰。爱听不听,爱信不信。”
蓝忘机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魏婴一眼,道:“那郁结……”
御医没好气道:“臣只治病,医不了心。”
蓝忘机沉默着,御医瞥了他一眼,道:“这天下你都能游刃有余,怎么这人心你倒没有信心了?”
蓝忘机道:“滚吧滚吧!记得把药熬好了送来。”
御医看了魏婴一眼,道:“天可怜见的。唉!”再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不吭声的御医,客气而又有礼道:“二位大人,走吧!”
给他收拾烂摊子去。
等人走了,蓝忘机便唤来人送来热水,将自己和魏婴清理了一番,又命人把床好好收拾了一番,便坐在床边,凝视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有些久远的画面……
当年他年少,见长兄初登大宝,本应是春风得意之时,却无甚喜色,才知道长兄心里有个意中人,打探之下知道当年长兄和意中人被迫分开的事情,也知道了长兄的意中人是虞后,便有几分好奇,偷偷摸摸去了魏国。
到了魏国京城,才听说虞后脾气暴躁,并不是温婉贤良的女子,他便没有了兴趣,本想就此折回,后来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四处逛逛。
后来,他在那个湖边,看见了他。
他和一群人在湖上游玩,对面小船上一个小孩摔进了水里,大约是小孩那个狼狈的样子让人发噱了,惹得他大笑出声。那明媚的笑靥让他看呆了,然后他跟着他,看他坐在街边酒肆二楼窗边,边喝酒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再然后他跟着他进了皇宫,他才发现他住的院子叫“莲花坞”,而他真正的身份,是魏国的小皇子魏婴。
正当他沉浸在惊愕之中时,魏婴走近了隔壁的澡间沐浴。那时,他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莲花清香,在之后的好多年的午夜梦回,这股香气一直萦绕在他的梦里。
他,觊觎他很多年了。
当年魏婴年纪小,便有倾城之姿,随着年龄渐大,他更是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风情,让他难以自持。他想,也许虞后年轻时是真的很美,否则魏婴怎么会这样出众。
魏婴……魏婴……魏婴……蓝忘机伸手,轻抚着他的眉间。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不再心情郁结?告诉他,魏国百姓并不是那么感激他?还是告诉他,魏国在他父皇的治理下早已民不聊生?告诉他魏氏朝廷的腐败?
可惜这些早已随着逝者而归于尘土,他说任何话,都是狡辩。就像老太医说的,他的父母兄长是死于蓝国兵临城下。父母兄长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是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也难辞其咎。这个结,只怕是此生都无解了。
因为魏婴身体太虚,虚不受补,故而太医开的都是温补的药方,蓝忘机一日三餐盯着他吃药,一连十几天下来,脸色终于好了些许。只是依旧胃口不佳,蓝忘机派人去魏国,找来了告老还乡的魏国皇室的曾经的御厨,做了一些曾经魏婴最爱吃的魏国膳食。
老御厨想,既然吃不下主食,那就做一些当年小皇子爱吃的小食。老御厨告老还乡的时候,魏婴刚好才十岁,故而魏婴只记得味道,但是认得人。
每餐三碟小食,可以一直摆在房里,放一天也不会坏。可惜每次魏婴只吃一口,就不吃了,只是盯着小食发呆。
老御厨见每次送回来的都是只咬了一口,便求了蓝忘机,要见魏婴一面。蓝忘机想了想,同意了。
这日,该送的午膳一直没有送来,魏婴也没有命人催促,只是站在窗边发呆。未过多久,侍候的人便道:“公子,午膳送来了。”
接着,便响起了摆碗碟的声音,再接着,响起了一个老迈的声音。
“小皇子,不回头看看大胡子爷爷么?”
魏婴闻言,有些疑惑地转身,看了一眼老者。只见老者面容清瘦,一袭灰色的魏国服饰,手上抱着端菜的木盘,红着眼睛看着他。
“大胡子爷爷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没有想到,还能再见。”说完,老者把木盘放在桌上,一步一步地向魏婴走了过来。
直到他在魏婴面前站定,魏婴这才逡巡着他的面容,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却想不起来一丝一毫。
“您是?”
老御厨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不记得了也是应当的,我离开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老御厨伸手在身侧比了比,又道:“如今当年的小皇子长大了,是个俊朗的公子了。”老御厨说完,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膳食,道:“当年,我负责给你做饭,你还记得兔子糖么?白白的兔子红红的眼睛,你还说是因为它们不爱吃萝卜,哭红了眼。其实哪里是小兔子不爱吃萝卜啊!明明是小皇子不爱吃萝卜,跑来给我说小兔子不爱吃萝卜,让我不要做萝卜。可是虞后说,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命我连着给你做了好多萝卜膳食,后来你就不怕萝卜了。”
随着老御厨的话,魏婴慢慢想起了这段往事,只是自己如今……魏婴忙转过头,道:“您认错人了,我与你,素不相识。”
老御厨喃喃道:“不碍事的,记不得也没有关系,不认识也没有什么要紧。你还活着就好,陛下走了,虞后走了,大皇子也走了。幸好,小皇子还在。”
魏婴听他语带伤痛怀念,终是软了语气,道:“老人家怎么在此?平常不都是宫女送膳食吗?”
老御厨道:“有个挑食的小公子不爱吃饭,老朽做了好多好吃的,都被浪费了,老朽担心他啊!若是他的父母兄长还在,定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能长命百岁。”
魏婴低语道:“老人家……”
老御厨伸手拉着他,将他按在桌边,道:“看公子是个知礼的人,那明白敬老尊贤吧!老朽辛辛苦苦做了这些饭菜小食,公子就努力多吃一口吧!老朽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给你做几餐饭,以后到了黄泉路上,遇到那些故人,都没有脸见他们,我没有照顾好小皇子,让他饿瘦了。”
魏婴不好揭穿老御厨前言不搭后语,只是拿起筷子,每样夹了几筷子,老御厨见状,搬起凳子坐到他旁边,拈起一块糕点边吃便道:“不难吃啊!难道是老朽真是老朽了,做出来的东西变难吃了自己却吃不出来?”
魏婴有些为难道:“不难吃,很好吃,我记得……”
老御厨眼睛一亮,道:“你觉得这个要不要改改配方,我总觉得没有什么新意,加一点花瓣怎么样?”
魏婴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记起了当年这个老御厨干了一件轰动的事情,差点让他御厨的名声扫地。
老御厨兴致勃勃地搓搓手,道:“等下我去试验试验,指不定就是一道新菜品了。”
魏婴闻言,努力连吃了两块,道:“不用改,这个就很好吃了!”他还记得他当年连拉了几天肚子的惨事。
老御厨闻言一脸懵,道:“研发新菜式是每个厨师的生命,我只是想尝试改良看……”
魏婴打断他道:“你不会是想里面加辣椒吧?”
老御厨道:“我记得你爱吃辣椒啊!加辣椒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又甜又辣!魏婴努力压住自己不要去翻这些记忆,可惜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便如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魏婴突然站起来,道:“我吃饱了,想休息了。”
老御厨也知道不能把他逼太紧了,便道:“那你休息,我收拾收拾回去准备晚膳。”说完,把碗筷收到木盘里面,端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御厨道:“公子,自古以来,朝代更迭,皇室便会有牺牲,只不过……”话未说完,老御厨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魏婴听见他的话,心里苦笑着。是啊!自古以来,朝代更迭,皇室便会有牺牲,只不过,他遇上了而已。
以后史书工笔,他和他的父皇母后还有兄长,不过是史书里面的寥寥数笔。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