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沉思 ...
-
林九歌完全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陆军综合医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等候在手术室外,不知所措地凝视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林九歌蹲在不远处的墙根下,觉得头疼欲裂,他试图凭借一贯骄傲的推理能力,去搞清楚过去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这根本是无济于事,以至于当肖绎满脸阴云地出现在他身后时,他都没有注意到。
林九歌的脑海中目前只有一个念头:内政大臣潘聪出卖了自己和肖绰。
恐怕肖绰的行踪早已暴露,安装在轿跑车上的炸弹不是冲着他一个人,而是打算将林九歌一道灭口的。只是千算万算,官邸没有想到林九歌会拖沓几分钟,这才留下了活口。
可笑,讽刺。林九歌原本以为找到了正确坚实的盟友,没想到恰恰是这一步棋将他和肖绰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仿佛是在说:我们就在这里,来杀死我们吧。
冷静下来的林九歌只感到无比懊悔,肖绰现在生死未卜,而这都是由他一手造成。
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林九歌都希望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肖绰,因为肖绰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
“肖绰的家属在吗?”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回廊中响起。
林九歌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矮小的护士出现在手术室门口。林九歌下意识地想上前打听肖绰的情况,却随即被抢先一步的肖绎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肖绰的大哥,”肖绎身着陆军常服,他高大的身形与护士形成鲜明对比,声音却是颤抖的,“他情况如何?”
林九歌站在一旁,双手握拳,他笑自己无力插话,更恨自己给肖绰带来了厄运。
“病人目前临床情况稳定,但是蛛网膜下腔受到急性损伤,他未必醒的过来。”护士的声音不带感情,仿佛像在读一份无趣的讲稿,“家属跟我来,还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醒不过来……”林九歌眉头紧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说话,“是什么意思?”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植物人。”护士象征性地放慢脚步,“照顾好的话,可以醒过来的。”
植物人。
这三个字犹如惊天霹雳将林九歌打得体无完肤,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肖绰活生生一个人,上午他还跟林九歌有说有笑的,还做了最亲密的事。林九歌天真地以为和肖绰的和解意味着一切他能想到的美好事物,然而他甚至还没能真正抓在手里,命运就给了他当头一棒,打得他再无还击之力。
“老二会没事的。”肖绎轻拍林九歌的肩头,他似乎在强装镇定,“晚点我们聊聊。”
林九歌心口一阵酸楚,他沉重地点点头目送肖绎跟着护士离开。林九歌知道他现在不能垮下来,至少在把事情了结以前,就当是为肖绰讨一个公道,他也得继续战下去。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回荡着军靴碰撞大理石地砖的声音,林九歌听着只觉得刺耳,这声音就像是死神降临前的倒数,让人觉得麻木、冰冷,还有看不到未来的绝望。
愧疚就像决堤的洪水,让林九歌再也忍受不住,他无力地靠着没有温度的水泥墙,克制却放肆地哭了起来——自己终究是亏欠肖绰太多了,无论是两年前,亦或是现在。
——
大约半小时后,手术室大门终于被打开,林九歌只一眼便认出了病床上的肖绰。肖绰戴着氧气面罩,身上缠绕着绷带,少许裸露在外的皮肤有明显的灼伤痕迹,想来是爆炸产生的明火造成。
林九歌牙关紧咬,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虚弱、病态的男人,就是那个高他半头、可以轻松将他横抱起的肖绰。
林九歌拘谨地上前半步,和站立一侧的肖绎互换了眼神,随后识趣地退到推病床的护士身后,安静地跟随行进。
肖绰被安排在位于五楼的特需病房,这多半仰仗于肖绎的权势,毕竟这里是陆军部下辖的地盘。林九歌暗自嘲笑,自己只会给肖绰添麻烦,真出了事还得由肖绰家里人善后。
护士将肖绰推进病房以后,又与肖绎聊了几句,林九歌听了个大概,基本是照顾病患的注意事项等。林九歌自然是无心追究,他站在床尾,默默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肖绰。
伤痕难掩肖绰的英俊,却叫人更加心疼,他的胸腔随着氧气泵微弱地起伏着,虽然安详平静,却毫无生气。肖绰不应该在这里,他是在代替林九歌受罪。
林九歌好想伸手轻抚肖绰的额头,告诉他自己就在这,哪也不会去。可是话说回来,植物人除了吊着一口气,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林九歌就是喊破嗓子,肖绰都不会对他的任何一个字、一句话,做出丝毫的反应。
仪器的机械声在这间并不狭窄的病房中此起彼伏,却搅不活林九歌心中的死水。
浪子回头也好,迷途知返也罢,林九歌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肖绰身边,奈何命运的齿轮从他们身上嫌恶地压过,对他们自我感动的深情嗤之以鼻,连看一眼都觉得脏。林九歌说服自己战胜了心结,却敌不过现实对他的嘲弄。
是自己对不起肖绰。
林九歌垂着头,他多希望肖绰下一秒就能够苏醒过来,用一贯刻薄和挖苦的言语,肆无忌惮地调侃自己,而后他再礼尚往来地与肖绰针尖对麦芒。
“我的人说,老二应该是在爆炸前发生的最后一刻察觉到异样,所以跳车了。”肖绎等待护士离开以后,率先开口,“否则他估计就被烧死在车里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足够幸运,躺在这里的就不应该是他了。”林九歌哽咽地回答道,“至少不会在跳车的时候磕到头。”
“医生说蛛网膜下腔的出血点情况可控,只要照顾得细致,是能醒过来的。”肖绎轻手轻脚地走向窗边,把窗拉开一条缝,“林处抽烟吗?”
“一会儿我陪大公子去外面抽吧,”林九歌的视线仍旧停留在肖绰身上,“他不喜欢。”
“也是。”肖绎抽回原先伸进口袋的手,苦笑道,“你和老二的那些事儿其实我都知道,我原本还奇怪,警政厅林九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我弟弟迷得连弈铭都瞧不上,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林九歌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懊丧地说:“我把他害得差点丧命,我不配。”
“老二小时候就死里逃生过,我相信他会没事的。”肖绎将窗重新关上并落了锁,“这事他有和你提起过吗?”
林九歌闻言,乖顺地点点头。
“妈出事那年我在读中学,老二还小。”肖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病床旁,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之前去找过内政大臣揭发官邸的罪行,所以是官邸动的手吗?”
“内政大臣出卖了我们,”林九歌脸上写着失败,“是我失算了,还连累肖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有些棘手了。”肖绎的语气忽然冷酷起来,这一瞬间林九歌感受到了杀气,“老爹和官邸的私交不错,何灿荣竟然也下得了手。”
林九歌瞪大双眼,略带后怕地问道:“大公子是想……”
“军人是保卫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不会毫无作为。”肖绎深吸一口气,正视林九歌说道,“林处身为警察官,应该熟识法律。面对严重侵害国家安全的个人或组织,军方可以执行紧急事权,阻止这一行为的继续。”
“有多少把握?”林九歌警觉地压低声音,很是担忧,“你要如何说服你的上级?”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自有打算。”肖绎的口气重新变得温和起来,他侧头看向病床上的肖绰,眼底透着关切,“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们的安全,事情结束以前你不要走动。”
“好。”林九歌不想反驳肖绎,现在的他也确实应该留在肖绰身边照顾他,“这事稍有差错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大公子小心行事。我会把肖绰看好的。”
“林处的忠告我记下了。”肖绎说着大步流星地往房门口走去,正欲离开之际他忽地停下脚步侧头回来,补充道,“不介意的话,你叫我大哥吧。”
林九歌骤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这是被肖家接纳了吗?然而未等林九歌做出回答,肖绎早已消失在门口,只剩下军靴的踢踏声在走廊中回响。
不难想象,肖绰身为淳安侯次子,比大哥肖绎年幼八岁,加上侯爵夫人早亡,他肯定是父兄的底线。渝国公既然选择对肖绰下手,便是打定主意与肖家撕破脸,肖绎因此决定接手善后向官邸发难也是情理之中。
林九歌不清楚肖绎在帝京卫戍司令部的具体职位,但是他显得相当有底气,想必能够保证行动顺利,并且全身而退。林九歌如今只盼着,肖绰能够尽快苏醒,他还有很多日子想和肖绰一起度过。
——
肖绰的特需病房是套房的配置,因此在寝室之外还有一个休息室和独立卫生间。肖绎安排了两名带枪的士兵身穿便衣,守在病房里保护肖绰和林九歌的安全。
陆军综合医院的配餐水准不低,但是林九歌心不在焉,他寸步不离肖绰的病床,随便吃了几口便将饭盒收好放到了一旁。
五月末的天气已然回暖,即使是太阳落山以后也不会觉得湿冷。肖绰的身体大概是感受到了细微的温度变化,此时额头竟是沁出了一层细汗。林九歌手忙脚乱地去到卫生间,搓了一块热毛巾回来,给肖绰擦拭前额。
这不是林九歌第一次见到肖绰的睡颜,只是印象中肖绰是充满活力和朝气的,全然不该是现在的病态和破碎。八面玲珑如肖绰,终究也是个凡人,受了伤也会疼。两年前,林九歌在肖绰的心头扎上一刀;眼看旧伤痊愈,又再次遭遇飞来横祸,这一回是拿命做筹码。
林九歌并非不想认真经营感情,生长在一个半路分崩离析的家庭中,他比谁都更渴望爱与被爱。然而光是想到自己死去父亲在孕期出轨的龌龊行径,林九歌对任何人都不敢抱哪怕一丝期待,他把自己裹挟起来,藏得完好无损,既伤了对方,也骗了自己。
这世间大概也就只有肖绰这样的蠢货,在遍体鳞伤之下还会毅然决然走向林九歌,跟他说“我不怪你”,问他要不要重新开始。
想到此处,林九歌的情绪终于崩溃,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难过和伤痛,伏在肖绰的床头低声啜泣起来。不知哭了多久,或许是哭干了眼泪,林九歌才缓过神来,就着西装袖口潦草地擦去泪痕,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
“你说你这么睡着,要睡多久啊肖绰?”林九歌手里捏着湿毛巾,眼眶通红地看着熟睡的肖绰,“今天烤的松饼还没吃,再不醒,再不醒就该馊了。”
“要我说呀,绘马亭的甜点没你做的好吃。”林九歌继续自言自语道,仿佛肖绰能听得见他的唠叨,“上回的法餐倒是不错,就是那次吃得我太困了。”
林九歌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他回想起那次晚餐遇见的不速之客,从后者口中得知肖绰仍旧深爱自己的消息。当时林九歌面对肖绰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却还远远不及今时今日的珍惜,现在复盘,或许苏弈铭的实话也多少起了催化的作用。
“也不知道你大哥和你父亲打算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说句实话我是担心的。”林九歌轻叹一口气,满脸愁容,“也不知道恭王家会不会帮你大哥,以他家的权势和地位——”
等等……
林九歌忽然感到脑海中电波乍现,他想起那次法餐晚宴时,肖绰和他讲述过肖家与其他几个勋贵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只是记忆有些模糊,林九歌一时想不起来。
那晚在玻璃房中用餐的场景犹如电影倒放一般,开始逐帧地投射到林九歌眼前,他闭上眼睛细致地检索着肖绰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
林九歌没来由地坚信自己一定是疏漏了哪条关键信息,致使他没有及时地发现潜藏在行动中的夺命危机。林九歌心急如焚,他逼迫、催促自己,他必须想起来!
两个月来的记忆碎片接二连三地冲击着林九歌的思绪,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瞬间占据了他的每一个脑细胞。恍惚之间,林九歌甚至感觉颅中出现了蜂鸣声。
“林处?”肖绎不解地点击接通键,他不明白林九歌为何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老二有状况?!”
“肖绰很好,但是大哥——”林九歌浑身颤抖,他死死捏住手机用几近咆哮的口气对肖绎说道,“我们被骗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