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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木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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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帝京城东南门外出,是一大片的基建设施,原先多为发电厂和自来水厂,几年前在环保组织的游说之下,前内阁颁布政令要求陆续迁离,因此现在有许多空置的建筑。
林九歌和肖绰在一路上没有交流,不仅是因为他在思考要如何审问贺祯皓,更多的还是在与自己内心的矛盾作斗争。林九歌希望贺祯皓就是杀害梁德荣的凶手,却又比谁都不希望背叛发生得是如此简单。
有一瞬间,林九歌甚至盼着,贺祯皓与此事毫无关系,自己的调查思路是错误的。然而话说回来,现实若总是能够顺应人意,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灰冷的水泥地和昏暗的光线,在废弃的厂房中随意可见。林九歌从前只在电视剧或电影中见过,没想到今日自己竟是成了这类营生的主角,作了那个折磨他人的恶鬼。
贺祯皓被反绑双手双脚,头上套着黑色布袋,他被肖绰死死摁着肩膀,粗暴地拽到角落里。贺祯皓身为检察厅干部,从未收到过如此待遇,他此时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动物,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长话短说,贺检事。”林九歌取下贺祯皓的头套,语气还算温和,“我没有伤害你的打算,当然前提是你保持合作的话。”
肖绰双手插袋,神情关切地站在三五步之外——他的担心一览无余,只是他的侧脸隐匿在阴暗中,林九歌也并未过多注意。
“你们是谁——?!”贺祯皓现在才终于看清了绑架自己的两个人,他气得声音颤抖,却难掩恐惧,“你们袭击公职干部,目无法纪你们——”
“贺检事不必拿出一副正义凛然来教训我,不管用。”林九歌邪性地冷笑一声,意欲转身抽烟,却对上了肖绰警示的眼神,这才自言自语道,“差点闯祸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贺祯皓被林九歌和肖绰的哑谜弄得不明所以。
“那我们就直奔主题吧——”林九歌歪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缩在角落的贺祯皓,“梁德荣遇害的当天见过第三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梁德荣和你是什么关系?!”贺祯皓瞪大双眼与林九歌对视,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到底是谁?!”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林九歌抬腿一脚踢到贺祯皓耳边几寸的墙壁上,他明显比刚才暴躁不少,“回答我的问题!”
贺祯皓被林九歌的气势震慑,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林九歌侧头回去,不露声色地与肖绰交换了眼神。贺祯皓再三追问林九歌的身份,换句话说,他至少对梁德荣遇害当天的行踪知情,如果不是,他应该会第一时间予以否认。
“还是说,贺检事——”林九歌见状决定继续发力,将贺祯皓逼入死角,“你是杀害梁德荣教授的凶手呢?”
“不是我!”贺祯皓闻言猛然抬头,一双眼底透着血丝,“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肖绰跨步上前逼近,与林九歌唱着双簧,“遗体手中攥着属于检察官的梅花胸章,贺检事,我瞧着——”
肖绰说到此处停顿几秒,往贺祯皓胸口瞥了一眼,说:“胸章看上去很新啊?”
林九歌顺着肖绰的话语所指,望向贺祯皓的胸章,的确是九成新。林九歌见状,不禁自嘲一笑,他似乎被愤怒和仇恨影响了判断力,连这个细节都没注意到。
“不是我!不是我……”贺祯皓连忙摇头,眼神中尽是惊恐与后怕,“我不想的,不想的!”
“你的意思是,”林九歌冲上前去抓住贺祯皓的肩头,大声追问道,“有人胁迫你?谁?!”
贺祯皓空洞地盯着林九歌,他的额头和鬓角已经沁出了些许汗珠,沉默几秒以后,他忽然放声大笑道:“你好天真啊哈哈哈——”
肖绰警觉地问道:“什么意思?”
“呵……”贺祯皓苦笑着,眼神在林九歌和肖绰之间来回打量,“你们是不是以为,把我揪出来就有用了?真是天真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但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违背不了上头意志的普通人罢了。”
“你是说官邸?”林九歌松开贺祯皓,一手随意地整理了头发,低语道,“一定是官邸。”
一旁的肖绰脸色难看,这是他与林九歌期盼已久的收获,却也是他们二人根本无力处理和应对的情形。
林九歌心知肚明,当简单到让人觉得离谱的真相摆在局中人面前时,尚未浮出水面的或许是更加复杂和险恶的阴谋诡计。
——
贺祯皓最终交代梁德荣之死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二人在天台上发生争吵,结果扭打推搡之间失手所致。梁德荣手中攥紧的胸章的确属于贺祯皓,他原本试图回收,却被学校安保人员率先发现遗体,匆忙之中他只好翻墙逃离。
至于为何发生争吵,是因为贺祯皓在接到梁德荣所托之后没多久,便被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拜访,后者说了许多贺祯皓的私密信息,并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尤其是要与从前的上司保持距离。
贺祯皓受到威胁,不敢不当真,只好在梁德荣遇害当天前去法学院,希望能就此说服后者收手,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末了,贺祯皓询问林九歌打算如何处理自己,林九歌犹豫片刻,只让他好自为之,或许再过几天他就会被谋杀嫌疑逮捕。贺祯皓听完沉默不语,只是叹了一口气。
林九歌和肖绰将贺祯皓带到了一个偏僻的位置扔下,此时两人已经顾不上后者,他们现在已然明确了对手的强大和不可撼动,纵然知道是在以卵击石,眼下也已经毫无退路——尤其梁德荣平白无故被卷入其中,林九歌不想欠死者一份人情。
肖绰送林九歌回到住处,但是罕见地没有跟随一道上楼,说是另有情况需要打点,晚些再回来。林九歌只当是肖绰家中有事,加之现下身心俱疲,因此他没有多问缘由,只是嘱咐后者谨慎小心。
林九歌原想趁着肖绰不在的时候稍微打个盹,结果却是被门铃声吵醒,一看时间已是过了饭点,他这才猛然想起肖绰说过要回来。
肖绰来得匆忙,他原本想买菜过来做饭,转念一想怕是会把林九歌饿到胃疼,因此绕路去绘马亭打包了餐食。林九歌对此见怪不怪,他似乎已经默认了肖绰悄无声息地融入自己私生活的事实,甚至逐渐产生了习惯和依赖——即使他还没有意识到。
“我下午去见了老爹,把至今为止我们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了。”肖绰熟门熟路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纯净水,“我请他帮我们一个忙,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赢。”
“你父亲会不会觉得是我把你拉下了水?”林九歌对肖绰会把父亲肖燎拉入伙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实际上付左懿早就如此暗示过他,“请他帮忙,如何帮忙?”
“贺祯皓虽然说不清楚威胁者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多半是官邸授意的。”肖绰反手撑在开放式厨房的桌面上,“你觉得目前可以与官邸抗衡的都有谁?”
“若是放在五十年前,或许可以找到宫里。”林九歌没有继续动筷,认真思考道,“现任上位虽然符合法理程序,但是由宫里直接委任缺乏民意基础。你的意思是——?”
“不错,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肖绰站直身体,略显激动地说,“内政大臣潘聪是本届内阁唯一的民选议员,如果由她出面去和官邸较量,那么我们的胜算就会大很多。”
林九歌挑挑眉,说:“你是希望由你父亲出面,帮我们牵线搭桥?”
“单独与她会面或许过于显眼,不可取。”肖绰小幅摇头,接着在林九歌对面坐下,“颍国公韩家与我家在几代以前做了连襟,内政大臣的丈夫又是现任颍国公的堂弟。”
“看来韩家最近是有什么活动了?”林九歌心领神会地道出了肖绰的言外之意,“你是拜托侯爷带上我们同去。”
“颍国公夫人四天后要庆祝六十五岁生日。”肖绰露出会心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韩家那边请了我们全家,我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让你混进去。”
林九歌闻言,生出一顾不好的预感,迟疑道:“侯爷是前高级情报官员。”
“说到点子上了,”肖绰靠着椅背,略显慵懒,“老爹说可以让你假扮成安保人员,这样你既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又可以自由出入颍国公府。届时我们伺机找到内政大臣,与她商谈对付官邸的计划。”
“听上去不错。”林九歌若有所思地眨眨眼,随后浅笑道,“只要别穿什么稀奇古怪的制服就行了。”
“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是别有一番韵味。”肖绰邪性地探身凑近林九歌,“林处是想再找个空档跟我玩点别的吗?”
林九歌既没有如从前一般出言训斥,却也不愿顺着肖绰的挑逗将话题继续下去,他只是保持着刚才的浅笑,以此掩饰最近直面肖绰时愈发反复的态度和游走于边缘的欲望。
与肖绰再见至今已经两月有余,林九歌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以至于他似乎真的对肖绰重新燃起了好感。林九歌擅长一切与推理相关的事物,可他演绎不出彼时的自己对肖绰真实的感受。
或许是上回林九歌眼睛受伤,肖绰没有趁人之危;又可能是梁德荣意外坠亡之后,肖绰对林九歌点到为止的体贴;又或者是二人如同战友般共进退的那份惺惺相惜,和无需多作解释便能接过话头的默契。
林九歌想,或许,只是或许,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份旧情。毕竟要是把话说穿,当初对肖绰如果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林九歌也断然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床伴。
都说原生家庭的负面影响会伴随一个不善于情绪管理的人终身,林九歌很确定肖绰心里依然有自己的位置,只是他不敢轻易跨出那一步,也不想再伤害肖绰。林九歌从来都惧怕自己落得他母亲一般的下场,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反客为主。
然而肖绰太特殊了,他既不曾因为林九歌单方面的决裂心怀怨恨,也没有做过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肖绰回到林九歌身边或许存有私心,但他绝对无意向后者强加个人情感。肖绰拥有最难能可贵、也是林九歌最不敢奢望的东西——真心。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那个飘着零星小雨的下午,林九歌仍然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样他与肖绰就不会再次产生交集,做一对相见不如怀念的冤家也就罢了。
“你知道吗?肖绰……”林九歌注视肖绰良久,而后眼神闪避,“你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