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游戏》桂川健煜

21、赌注

　　介于林九歌已经被停职，即使付左懿接受职务调查的消息被公开，他也没有回警政厅的理由。林九歌在住所一直等候肖绰到临近深夜，后者才终于再次摁响门铃。
　　以往肖绰的信息更为灵通，但是近来他也有被边缘化的趋势，除去打听到官邸对此知情以外，便再无其他有用信息。
　　顺理成章的是，程焘获得了警政厅长官的正式任命，今日下午已在内政大臣的监督下宣誓就职。同时获得提拔的便是反恐局局长秦旭，他接替了因程焘升迁而留下的空缺，换句话说，重调处的整体境遇并不乐观。
　　这些情况早已超出林九歌的能力范围，他感叹自己虽然青年得志，然而在绝对的权力和掌控面前，他毫无还击的余地——不，更准确地说是，连自保都未必能做到。
　　林九歌只觉得心烦意乱，他不想认输，可是局势转变到如今的状况，恐怕除去放弃，他们已经别无他法。警政厅长官的去留尚且在官邸的一念之间，遑论林九歌区区处长。
　　只要林九歌没有猜错钟骏的心思，那他便尚存最后一张牌，或许可以放手一搏。
　　于是，林九歌在独自苦思片刻以后，对肖绰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设想，即他要借助钟骏手中掌握的关于梁德荣死亡案件的线索，尝试去揪出凶手。
　　肖绰没有立即表示赞同，而是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中。
　　二人都很清楚，已经被停职的林九歌如果在此期间擅自开展调查，则极有可能会被开除公职。往细了说，林九歌甚至有非法行使公权的嫌疑。
　　然而话说回来，倘若真的能够揪出凶手，并撬开他或是她的嘴，便会彻底扭转当下的困境——林九歌深信，是最高层下令除掉他父亲，以防止财务报表落入检察官手中。
　　许久的寂静过后，肖绰的双手坚定地抚上林九歌的肩膀，他知道他必须表示认同，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真相也抱着极强的执着，更是因为查清弑父凶手的人只能是林九歌。
　　“我理解你的心境，但是请你务必与我保持联络。”肖绰唯一担心的，是林九歌会被愤怒和执念冲昏头脑，“不要做出任何可能毁掉自己的举动。”
　　“我知道。”林九歌伸手轻戳肖绰的前胸，他的凤目露出叫人捉摸不透的闪光，“我可不想最后被嘉奖的只有你一个人。”
　　肖绰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二人随即爆发出放肆的大笑，只是他们都在害怕，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长久了。
　　——
　　林九歌隔天通过刘歆竹向钟骏递了个希望见面的消息，收到答复以后，当晚便乔装打扮去到钟骏住所附近的一家酒吧碰了头。
　　为了试探钟骏是否有意伸出援手，林九歌先是装模作样地，聊起了他与肖绰早在两年前就曾经共事并且熟识的事实，虽然略过了二人的情史。
　　钟骏和林九歌是一路的圆滑之流，自然听出了后者的弦外之音，即这一回只要自己愿意帮忙，就等于是搭上了肖家的关系。淳安侯肖燎虽然离开要职数年，可是与宫里和官邸均是往来密切，这其中潜藏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不过林九歌到底是对钟骏存着戒备，他在一番陈述的最后摆出了冠冕堂皇的说辞，表示自己的无理要求必然会给钟骏添麻烦，若是不方便，断然可以拒绝他。
　　话说到此，双方的需求和筹码也都已经摊开到了明面上。
　　钟骏很是上路地顺着林九歌的意思，说是即使存在困难，自己也会尝试将梁德荣凶案的现场物证转交给林九歌，同时对林九歌能与肖绰结交表达了隐晦的羡慕。
　　林九歌意识到事情已经谈妥，主动向钟骏握了握手。在与钟骏敲定好交付物证的方法过后，林九歌便先行离开酒吧，并再次使出毕生所学的反侦察技能回到了住所。
　　第二天临近中午，已经等候多时的林九歌终于等来了他的午餐外卖——在这个看似丰盛的纸质食盒之内，除去象征性地摆上了几件烧烤以外，便是所有在现场拍摄的照片和物证调查报告，以及法医的尸检意见。
　　虽然以上证据远远不够完整勾勒出凶案的全貌，却已经是钟骏能够做到的极限。林九歌对此倒是并不担心，以他的专业知识和刑警履历，他相信自己可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比刑侦局更快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林九歌使用玻璃胶将照片逐一粘贴到卧室的墙壁上，并细致地将照片中拍摄的场景与自己先前到访时的所见所闻进行对比。然而现场的状况并不算异常，由于梁德荣是法学教授，办公室内本身就存在大量书籍和各部法典的不同版本。
　　林九歌逼着自己搜寻记忆的每个角落，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的不合理。
　　终于，当林九歌又一次注视着现场照片时，他发现了那个先前一直被疏忽的地方——他父亲原本放在玻璃橱柜里的检察长委任状不见了！
　　联想到钟骏曾说梁德荣手中攥着一枚金属质地的梅花纹章，林九歌瞬间构思出一个骇人的想法，他急忙将视线投到另一张现场照片，其中茶几上正好摆放着两个白瓷茶杯。
　　先前刑侦局以梅花纹章和目击证词推断，这是梁德荣留下指向林九歌的死亡讯息，可是重新审视之下，意义或许大不相同：梅花作为昭国皇室御用，不仅出现在警察组织中，而是广泛地成为昭国公职部门的徽章，检察院也是其中之一。
　　以此推测，梁德荣攥住的梅花纹章就是身为检察官所佩戴的胸章。
　　也就是说，梁德荣在遇害之前应该见过一名未知身份的检察官，且二人或许原本就互相认识。此人至少是最后目击者，然而直觉告诉林九歌，这名不速之客极有可能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他取走印有梅花纹的委任状，就是为了使对办公室布局不熟悉的警方，将怀疑引向当天被目击与梁德荣发生争执的自己！
　　如果不是林九歌当晚误打误撞地留在总部大楼，与曾智骅闲聊打发时间，那么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自己或许已经被关押起来。即使最后能够排除嫌疑，林九歌也必然会遭到内部处理，并且只会比现时的停职更加严厉。
　　面对这尚未证实的猜想，林九歌只觉脊背发凉。
　　然而新的疑惑也随之而来：梁德荣当天见到的检察官是谁？是否就是他先前提及的那位老部下？若是，则此人必然已经被官邸掌控；若否，恐怕此人也与梁德荣曾经共事过。
　　看来帝京地方检察厅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
　　帝京地方检察厅坐落于国会议事堂以北的一片街区，与帝京地方法院和中央高等法院合署办公，因此其建筑形如庞然大物，光是东西面阔便有足足三四百米。
　　肖绰已经打听到梁德荣这位旧下属的信息。
　　此人名叫贺祯皓，十年前为帝京地方检察厅驻港东市检察官，由梁德荣一手提拔，现时担任经济犯罪诉讼课课长，的确是处理泰坦能源非法参与修缮项目招标的不二人选。
　　林九歌看着肖绰整理好的材料，上头印着贺祯皓的彩色照片，久久没有作声。
　　梁德荣孕期出轨，并且欺骗林九歌母子数年，直到那一日东窗事发。林九歌痛恨这个名为父亲、却为了一己私欲最终选择逃避和抛弃的男人，但是他从未真正渴望梁德荣会死在自己之前，更不敢相信其实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父亲。
　　对于林九歌来说，他始终认为最大的恨意便是遗忘，然而现在，他或许直到自己断气的那一天，都会永远记得梁德荣是为何、为谁而死。
　　肖绰将林九歌的隐忍和矛盾看在眼里，但他清楚此时并非开口安慰的好时机。
　　林九歌最大的优点也是毛病，就是他太要强，尤其面对与自己有着太多瓜葛之人，他决不允许自己展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柔弱。
　　在前座上紧挨着的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肖绰才试探性地抚上林九歌的肩膀。这个平常不过的动作看似温柔却蕴含着力量，林九歌很是领情地向肖绰回以浅笑。
　　“分头行动，”林九歌收起材料，他已将贺祯皓的长相铭记于心，“你切记全身而退。”
　　“嗯，”肖绰率先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也一样。”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肖绰会以私人身份谎称与检察厅高层干部有约，在顺利进入办公大楼以后再伺机拉下火警警报。林九歌已经事先取得消防路线图，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候在检察厅人员的指定疏散通道附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贺祯皓带走。
　　看着肖绰逐渐远去的背影，林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绪。
　　明明才不过两个月，却好似过了几年那般的复杂。每当林九歌天真地以为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时，总会有新的变数产生。无论是和肖绰纠葛也好，还是调查议事堂事件也罢，林九歌知道自己都已经无路可退。
　　大约二十五分钟以后，一阵急促且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整座大楼中响起。林九歌即使是坐在车里，也有模糊地听到，他知道肖绰应该已经得手，现在是轮到他出场接棒的时候了。
　　林九歌侧身从后座取过棒球帽，戴上墨镜和口罩，打开车门往指定通道附近走去。此时的已有部分人员从大楼中四散而出，他们的神情写着意外和焦躁，没有人注意到擦肩而过的林九歌。
　　检察厅人员指定疏散通道处也陆续走出人群，其中绝大多数都戴着象征检察官身份的梅花胸章。林九歌巧妙地依靠疏散口的一排灌木丛隐匿身形，如同掠食者等待猎物，死死地筛选着每一个从疏散口出现的人。
　　出现了！
　　男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并不高大，且略微发胖，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一张脸涨得通红。林九歌不会记错，此人不是贺祯皓又是谁！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火警打断了贺祯皓的工作，他显得既不知所措又很不耐烦，自疏散口走出以后他主动便远离人群，打起了电话。
　　“别出声，贺检事。”林九歌趁人不备，绕后反手擒住贺祯皓，用匕首抵着他的腰际，将他拖到灌木丛，“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
　　贺祯皓被吓得双腿发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僵硬地被林九歌推上了车。
　　就在不远处，肖绰终于从大楼中顺利离开，他不露声色地检查了手机信息，确定林九歌得手之后，迅速赶往车边与后者汇合。
　　林九歌隔着车窗见肖绰归来，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打量着已经被反绑双手固定在后座的贺祯皓，又与车外的肖绰交换了个眼神——这一回他们二人是全都押上了。

作者有话说

　　野蛮人林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