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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父亲 ...

  •   已是五月上旬,天气似有回暖的势头,雨水也逐渐收敛。
      林九歌今天上班途中刻意绕道经过议事堂,原先覆盖琉璃瓦的宫墙檐壁早已在上个月化为满目疮痍。
      林九歌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是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接手调查,或许他会选择冷眼旁观。不过半途而废不是林九歌的人生信条,他下定决心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
      然而冲劲和热情总是带着过于理想化的愿景,自打程焘署理警政厅长官已过去一周,林九歌却并未接到所谓的新任务,这或许是新官给他的下马威——被边缘化。
      当然,林九歌绝对不是会坐以待毙的类型,他选择主动出击。撇开付左懿被停职一事来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开展针对章弦和招标计划的独立审查。摆在林九歌面前的是三条路:或是争取拿到内阁府和经产部干部的书面证词,或是取得法院的调查令,亦或是由检察厅发起调查。
      林九歌清楚,以他手头拥有的资源,恐怕只有最后一条路勉强可行。林九歌想到这里便觉得头疼,自尊和过往不允许他向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低头,哪怕不是因为私事。
      思来想去,林九歌打算再和肖绰商量一二,若是后者能够拿出可行的方案,那么他自然就不必去找梁德荣了。
      肖绰那头也没有比林九歌好太多,他回到专员公署照常上班,却也悄然发现周围人似乎都在提防自己,工作量也明显减少许多。
      不过肖绰倒是把心态放平,他认为这或许并非是件坏事。于是当林九歌打来电话询问是否有空一起吃午餐时,肖绰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林九歌赶到绘马亭时,便见肖绰的车已然停在门口。祝贺依旧是笑意相迎,却不说一句多余的话,想来他见过的大人物比林九歌更多,自然更加注意分寸。
      “这绘马亭都快成我们的食堂了。”林九歌来到二人惯常的雅间,随手将外套丢在角落的衣架上,“你最近是不是也很闲?”
      “我一直都挺闲的,和林处相比的话。”肖绰很自然地为林九歌递过茶杯,“看来林处是被流放了?”
      “只能说,技术层面暂时没有变化。”林九歌耸耸肩,他推测出肖绰大抵和自己遭遇着类似的处境,“言归正传,你觉得眼下我们还有翻盘的可能吗?”
      “你会这么问我,就说明你还没认输。”肖绰笑着用竹筷挑了一撮芥末,“有法子了?”
      林九歌直截了当地问道:“法院那头,你有多少把握?”
      “我托大哥去找过和肖家有来往的一位法官,”肖绰也不和林九歌打官腔,接着说,“对方说他的续职考察期临近,不想生事。材料都没看一眼,就把我大哥送出门了。”
      所谓续职考察,是昭国司法系统内部针对下级法院和高等法院法官工作表现的评估,每十年进行一次,通过者方可继续担任法官,少部分甚至可以获得提拔。
      既然肖绰在这条路上吃了闭门羹,眼下唯一或许可行的途径只有求助检察厅。林九歌听到此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是诸事不顺。
      “如果你打算继续查,或许不得不低个头。”肖绰的声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轻柔,“你和你父亲之间的过往我不予置评,但是你得想清楚。”
      林九歌仰起头,闭着眼并无生气地问道:“你是在逼我吗,肖绰?”
      肖绰不慌不忙地夹起一片三文鱼腩,却不着急吃,说:“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后悔。”
      “我后悔的事儿多了去了,倒也不——”林九歌嗤笑一声恢复正常坐姿,视线却正好对上肖绰那双明亮的眸子,“……”
      “倒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林九歌的语气倒还算温和,“你我之间的事,我很抱歉,是我的自大和高傲伤害到了你。”
      “林处今天这是唱哪一出?真情实感地道歉起来了。”肖绰借着吃生鱼片的动作顺势低下头,“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有求于我。”
      “差不多得了,肖绰。”林九歌面对揶揄倒也不生气,反而起身朝外,“去下洗手间。”
      肖绰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林九歌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雅间,并没有注意到肖绰苦涩却又无奈地放下了竹筷。
      哪怕是一次玩笑,林九歌都不愿意哄骗肖绰。
      ——
      林九歌当天下午认真琢磨了一番是否应该选择去寻求他父亲梁德荣的帮助。
      梁德荣是在十年前被任命为帝京地方检察长的,在完成四年任期以后,他象征性获得一年续任,随后回到嘉永大学法学院任教。那年林九歌刚好因为对真凶屈打成招而被流放到地方警署,他相信梁德荣应该知道此事,但是父子俩并未有过联系——准确地说,是自从林九歌八岁那年起,他与父亲梁德荣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所以,直接去找梁德荣是不可能的,一来林九歌拉不下脸面,二来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父亲能否帮上忙——毕竟梁德荣离任公职已有五年,即使帝京检察厅里有他的旧人,也未必会卖他这个情面。
      纠结再三,林九歌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法,那就是拜托与梁德荣私交不错的曾智骅与之接触,他自己则尝试顺着刘歆竹的人脉,看看能否取得进展。
      曾智骅这回倒是罕见地没有规劝林九歌应当修补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说到底,他也相当清楚事态愈发紧迫。反倒是刘歆竹,由于先前调查的进展林九歌刻意有所隐瞒,当今天她被告知来龙去脉以后,更多的是震惊和愤怒。
      “你的意思是说,首相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刘歆竹正在迅速将过去二十五分钟内接收到的信息厘清,“连同之前的神秘包裹,这一切都是官邸冲着你和肖绰来的?”
      “未必包括肖绰,说起来我觉得我或许是沾了他的光。”林九歌半开玩笑地说道,“接着说正事,你以前是做检察官助理的,有可以用的人脉吗?”
      刘歆竹面露难色,摇摇头说:“没有,我当年的上司出身西北,我没记错的话,第二年他就申请调职去西北地方检察厅了。”
      林九歌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没有再追问,看来是天要绝人之路,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曾智骅能够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即使这意味着他要直面自己的父亲。
      隔天一大早,刚刚踏进办公室的林九歌就收到了曾智骅留下的字条,大致意思是他帮林九歌约梁德荣于今晚在学校见面,叮嘱林九歌不要忘记,且态度端正。
      这原本是件好事,然而林九歌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当时钟来到五点,警政厅全员准备下班之际,肖绰早已驱车等候在警政厅斜对面的街口,他是被林九歌叫来陪同前往的。
      为着让自己显得相对专业,林九歌特地向刘歆竹借了一款设计中性的深灰色长风衣,临走前还去值班室用吹风机整理发型。因此当肖绰坐在车里远远看到如此打扮的林九歌时,竟是没有第一眼就认出来。
      “林处今天——”肖绰话一出口觉得调侃或许不太合适,便立马收了声。
      “怎么了?”林九歌跨步上车,并未想到这一层,“我今天怎么了?”
      “挺不一样的。”肖绰谨慎地选择措辞,他猜测林九歌是因为去见父亲梁德荣才刻意改换装扮,但他不敢过分打听后者暂时不愿透露的隐私,“从前没见过。”
      “从前见的也是不必当着我的面说。”林九歌想当然地,以为肖绰指的是二人鱼水之欢的时刻,“快到饭点了,你饿不饿?”
      “诶?”肖绰刚要握住制动器的手略作停顿,“那我们先去吃饭?”
      “和梁德荣约的是五点半,时间不够。”林九歌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给肖绰,“就当是吃着玩,我怕和他谈事情会耽误时间。”
      肖绰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糕点,打开才发现是一粒蛋黄酥——肖绰喜欢吃甜食,蛋黄酥更是他百吃不腻的心头好。
      “记得你爱吃,就——”林九歌含糊其辞地说着,“也不知道这家的口味如何。”
      肖绰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欣喜,半开玩笑地说:“林处给的关爱,我可得拿回家供着。”
      “随你。”林九歌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满不在乎地回应道,“那就开车吧。”
      肖绰浅笑着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得意,他利索地系上了安全带,就仿佛他是林九歌的专属司机。
      ——
      嘉永大学乃是行宪初年由当时在位的皇帝苏简焜下诏创办的,如今已是昭国国内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三大校区分散于帝京城内外,好在林九歌和肖绰此刻要前往的法学院就在距离帝京中心区不远的康城市。
      林九歌和肖绰抵达学校是五点二十左右,向值勤安保人员道明来意后,顺利地找到了梁德荣位于学部大楼内的办公室。
      林九歌故意落在肖绰后头,此刻站在办公室门外的他,静静地注视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写有“梁德荣教授”几个字的铭牌。肖绰本想敲门入内,回头便见林九歌似是在发呆,于是探身过来,用眼神询问林九歌是否一切都好。
      “他倒是人模狗样的。”林九歌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不屑的意味,他顿了顿看向肖绰,“走吧,带你见见我的牛马父亲。”
      肖绰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他挑了挑眉,主动为林九歌让出空间,乖顺地跟在他身后。林九歌顺势走到办公室门前,却是并未敲门,直接转动把手走了进去。肖绰头一次看到林九歌如此失礼,心中更是愈发好奇这父子俩究竟发生过什么。
      “梁教授,打扰了。”林九歌冷漠地朝正欲起身的梁德荣打了招呼,又耸耸肩补充道,“这位是情报专员公署协调室次长肖绰,淳安侯的小儿子。”
      “噢噢——肖次长,幸会。”
      梁德荣从办公桌后起身绕到林九歌和肖绰面前,他身形精瘦,头发灰白,却显得相当有精神。肖绰礼貌性地向梁德荣点了点头,不敢随意接话。
      “大骅跟我说你要来,我把下午的预约都取消了。”梁德荣似是讨好般地跟林九歌解释,“吃饭了吗?要不要边吃边说?”
      “我们公事公办,不麻烦您招待我们。”林九歌后退小半步,双手插袋,“我猜曾智骅应该和您说了来龙去脉,我只想问一句,能不能帮上忙。”
      “我已经联系过以前的下属,不是不能做。”或许是为了掩饰被拒绝的尴尬,梁德荣转身走到角落取了两瓶纯净水递给林九歌和肖绰,“问题在于检察厅发起独立审查需要基于合理怀疑原则,否则会被说是侵害经济实体权益。”
      “这个不难,曾智骅之前查过泰坦能源的财务报表,其中和招标计划时间对不上。”林九歌言简意赅地陈述道,“把这份材料交给检察厅,是否足以启动调查?”
      梁德荣不置可否地说:“足够了,程序审查的准入很低。”
      “行,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把相关的材料拿来给你。”林九歌显得如释重负,他随即侧身给了肖绰一个准备离开的眼神,“谢谢您抽空见我们,梁教授。”
      “这就要走了吗?”梁德荣下意识地往林九歌的方向挪了半步,“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餐,法学院的伙食——”
      “不必了教授,你忙你的。”林九歌丝毫没有留下的打算,“回头联系。”
      “其实我想起来,我还有——”肖绰见状试图缓和气氛,然而他话没说完,便遭到林九歌狠狠地瞪了一记,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沉默几秒后,林九歌率先跨步准备离开梁德荣的办公室。
      “小歌——”
      “不要这么叫我!”林九歌猛然转身凶神恶煞地盯住梁德荣,一字一句地说,“你不配。”
      说罢,林九歌头也不回地便朝外走去,皮鞋碰撞地砖的急促响声被无限放大。
      办公室内,肖绰忙不迭地向梁德荣低头致歉,后者显得很是失落。然而肖绰终究是来不及仔细打点,他很清楚,此时的林九歌是当真生气了——或者说是,暴怒。
      或许可以说是灵光乍现,肖绰一边追赶着林九歌,一边毫无根据地猜测:林九歌两年前和自己“分手”,很有可能与他的父亲梁德荣有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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