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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逼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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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何缘故,林九歌和肖绰在隔天碰面以后都没有提起昨晚的小插曲。林九歌不知道是该将其视作微妙的默契,亦或是深层的尴尬。总之,二人今天都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既没有平日的揶揄嘲讽,也没有穿插擦边球。
眼下主导和推进调查的是国安局,针对泰坦能源的排摸也陷入了两难境地,唯一可行的就是去经产部和内阁府打听当时招标的情况。这件事多半需要倚仗肖绰,毕竟他除去高阶事务干部,还有世家子弟的身份,比林九歌灵活许多。
肖绰对此没有异议,只说可能需要时间。林九歌不可置否,他很清楚现在的每一步都需要走得审慎,稍有差池前功尽弃不说,更有可能断送自己的职业前景,甚至连累身边人。
林九歌升迁到如今的职位,凭着一腔热血自然是不够的,他世故、圆滑,外加出色的业务能力才走到今天,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已经拥有的一切。
然而林九歌从未放弃过对真相的追求和执着,他在担任刑警时就靠威逼利诱迫使真凶承认罪行,为此接受了内部审查。林九歌因为那件事晚了一年晋升总督察,并被流放到地方警署,但他并不后悔。
议事堂袭击事件最初便是由重调处牵头调查,即使现在被剥夺了这个权力,为着还原真相,林九歌也决心要较劲到最后。
肖绰在午饭后便离开了警政厅,说是和内阁府的一位干部约好碰面,林九歌嘱咐他话语中不要漏出破绽,其他并未多说。回办公室的途中,林九歌意外地从刘歆竹那里收到了一袋尚未启封的文件。
“对方看上去有点年纪,戴一副黑框眼镜。”刘歆竹跟在林九歌身后,二人走在去往处长室的路上,“他不肯说自己是谁,只说把东西交给你。”
“就当是个热心民众好了,不重要。”林九歌听到黑框眼镜冷笑一声,“话说回来,先前伤到我眼睛的那个包裹,有再查到下文吗?”
“没有。”刘歆竹摇摇头,“你以前经办的案犯基本都在服刑,仅有的两个出狱者也已经核实了不在场证明。你这回怕不是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了。”
“或许吧。”林九歌含糊其辞地敷衍着,心里却愈发笃定自己遇袭肯定与此次议事堂事件有关,“你忙你的去吧,晚点说。”
刘歆竹闻言也没有再跟着林九歌,点头示意后便径自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的林九歌拿着那份投递来的材料,几番纠结以后最终还是选择打开。材料的内容与林九歌的猜测出入不大,是与泰坦集团相关的文件,上头的日期大约是八年前,那时林九歌已是小有名气的精英刑警了。
“曾智骅真是爱管闲事。”
林九歌一边抱怨着,一边细致地开始翻看这份文件。这是八年前帝京地方检察厅针对泰坦集团资产重组的评估报告,粗看之下似乎并无明显特别,直到林九歌注意到在人事安排章节里出现了他熟悉的名字。
【章弦,拟任泰坦能源公司执行董事……免去何灿荣泰坦能源公司执行董事职务……】
林九歌读到此处差点发出惊呼,因为何灿荣便是渝国公的本名!
换句话说,章弦是从自己的舅舅手里接过了泰坦能源高层的职位。如此一来,整个事件不仅更加明朗清晰起来,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毛骨悚然——渝国公或许从八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这次的屠杀计划了!
如此重要且决定性的线索,林九歌自然下意识地要与肖绰分享,然而巧合的是,正当他拿起手机的一刻,却是接到了肖绰打来的电话。
“首相召开紧急内阁会议,似乎是冲着内政大臣去的。”肖绰急促地说道,“我留在官邸这边再探探消息,晚点回来。”
——
林九歌在办公室里一直等候到临近下班,这才等来了肖绰。肖绰神情严肃,只一眼林九歌便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先和你说坏消息。”肖绰随手抓过靠背椅,简明扼要地说,“内阁府收到匿名举报信,称警政厅长官付左懿长期收受贿赂,且私德败坏。”
“哈?”林九歌用力地眨眨眼睛,“怎么可能?!”
付左懿于两年前到任时,林九歌已经调回警政厅任职。由于业务能力突出,付左懿很快注意到并相当赏识林九歌,二人因此接触不少。以林九歌对付左懿的了解,即使后者并非十全十美,却也绝非是贪心不足、迷恋权色之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肖绰耸耸肩,用宽慰的语气接着说,“我也不相信付长官会是这样的人,但是既然收到了举报信,就不能不坐视不理。”
林九歌保持着冷静的思考,问道:“那就是接受内部审查?”
“比这更糟糕,”肖绰摇摇头,他注视着林九歌叹了口气说,“无限期停职,由中央检察厅纪律部开展职务调查。”
“疯了?!”林九歌气得直接从座椅上弹起,“停职调查,这是有罪推定!”
“没办法,首相亲自做的决定。内政大臣又是直接上司,不好过分维护。”肖绰站起身轻拍林九歌的肩膀,“不过首相同意了内政大臣的请求,对外只说付长官由于健康原因暂时离职,不会大张旗鼓。”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雨势不小。时间临近下班,天色也愈发昏暗起来。处长室内并未开灯,林九歌背光站立,双手支撑桌面,垂头丧气。
沉默片刻后,林九歌泄气地跌坐在办公桌后,一手掩面。肖绰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走到林九歌身侧,象征性地拍拍他的后背。
“好消息呢?”林九歌轻声开口,“你和内阁府干部谈得如何?”
“能够确认是章弦亲自出面,将泰坦能源公司列入到招标计划中。”肖绰识趣地退后小半步,但并未引起林九歌的注意,“目前的难点在于要取得相关人士的书面证词,这样才能符合程序地开展针对章弦和招标项目的调查,并将矛头指向官邸。”
“换句话说,并非完全是好消息。”林九歌正了正坐姿,抬头仰视肖绰,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虽说经办干部多少是忌惮于章弦的身份,然而终究是违规操作,一旦公开,他们本人的职业前景也会受到威胁。想要取得书面证词,估计是不可能了。”
肖绰挑了挑眉,对林九歌的结论给予了无言的认同。
林九歌和肖绰根据掌握的线索,已经基本推理出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八年前渝国公通过安插外甥章弦进入泰坦能源高层,并成功抓住国会议事堂维修项目,保证泰坦能源中标,并在施工中铺设地暖管道,最终通过某种方法,在国会开幕大典当天加注可燃性气体,引发议事堂爆炸,从而达到自己出任首相的目标。
不过以上全都是基于线索的演绎,唯一能够将渝国公与议事堂事件联系起来的人就是现任泰坦能源董事一职的章弦,其中的突破口便是招标过程中的违规操作。
只是眼下林九歌和肖绰面对的难题在于,原先重调处作为主导部门,可以直接传讯章弦前来作出说明。然而现在调查主导权转交国安局,如果缺乏强有力的间接证据,则无法采取任何行动,除非冒着牺牲职业前景的威胁,针对招标项目强行开展审查。
这其中可能需要付出的代价,林九歌和肖绰都心知肚明。
对于林九歌来说,在被剥夺调查权且向来庇护自己的付左懿遭到停职以后,任何冒进的行动都有可能导致他失去已有的一切。不,甚至是更糟糕——上一回的包裹只是伤到了林九歌的眼睛,如果再来一个呢?
付左懿遭到停职并接受职务调查绝非偶然,恐怕林九歌和肖绰暗中调查议事堂维修项目的行动已经被知晓,只是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渝国公以处理付左懿作为警告,后续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多半会处于严密监视之下。
林九歌想到此处,便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付左懿,一股怒火蹿上心头,他粗暴地将办公桌上一堆触手可及的材料扔到了地上。
“办法还是有的,”肖绰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将材料拾起,“那就是向法院申请调查令。”
林九歌敷衍地回问道:“你能行?”
“我不敢把话说死。”肖绰站在林九歌对面,顿了顿试探性地说,“其实检察厅可以就程序问题直接开展调查,你父亲——”
“叫我求他不如我去死,想都别想,肖绰。”林九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肖绰,“况且他离任数年,帝京检察厅哪里还有他发号施令的份?”
肖绰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劝说,只是显得有些失落。
林九歌见状自知失言,他明白自己不该迁怒肖绰,然而抱歉的话语憋到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末了,他只是别扭地示意肖绰坐下,并未开口。
“再各自想想办法吧,现在不是贸然求助的时候。”林九歌率先打破了沉默,同时起身行云流水地穿好外套,“走吧,一起去吃个饭。”
——
付左懿暂时停职的消息第二天便于官报刊登,原因与肖绰说的并无出入。林九歌出于保护其他人的考量,面对刘歆竹和曾智骅的质问,他都没有透露半分实情,只说自己也是今天才看到消息。
然而这还不是让林九歌最头疼的地方——他在警政厅内人缘一般,而付左懿向来对他赏识有加,此刻付左懿离职,林九歌便已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更糟糕的是,内政部向官邸提名特别行动本部长程焘出任署理长官,此人早就对林九歌的不守规矩颇有微词。
林九歌心里明白,在付左懿洗清嫌疑之前,他在厅内需要更加谨慎。
不出意外地,程焘今天上午冠冕堂皇地以候任署理长官的名义召集了各本部及其下辖各局负责人的高层会议。重调处虽然在层级上较低,却是直属于特别行动本部,因此林九歌“幸运”地名列其中。
林九歌低调地坐在会议室的后排,听着程焘那一套官腔十足的讲话。在煎熬了大约个把钟头以后,这位新上任的州官终于宣布散会。林九歌见状打算起身离开,却意外地被人拍了拍肩膀,他诧异地回头看去,来者是一个面相冷漠、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与林九歌互不对付的反恐局局长秦旭。
“秦局……”林九歌一脸堆笑,尽可能装作友善,“找我有事?”
“部……咳!”秦旭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在称谓上的疏漏,“程长官单独有话和你说。”
林九歌微微点头示意,注视着秦旭趾高气扬地离开,心里却不住地暗骂晦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林九歌虽然心里不爽,却也只好无奈地走向会议室前方和程焘面谈。
“秦局说您找我。”林九歌等到程焘与另一位本部长交谈结束以后,试探性地开口,“是有新的任务要布置吗?”
“小林啊——”程焘自顾自地收拾着手头的笔记本,头也没抬,“也没有特别的事,就是想叮嘱你几句。”
程焘话说到此,林九歌大约是能猜到他的用意。林九歌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说:“您的指导我一定记在心里。”
“这可是你说的。”程焘将笔记本夹起,走到桌前与林九歌保持平视,“你呢,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工作态度和纪律存在明显不足,这个要改。”
“是,”林九歌机械性地点头,“您说的是。我老迟到,这点不好。”
“意识到问题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改正,包括和同事们的相处,尤其是职务和警阶比你更高的,要尊重。”程焘见林九歌今天态度恭顺,便顺势继续训诫道,“年轻人有冲劲这是好事,但不要因为做出点成绩就骄傲自满。工作是要干大半辈子的,但凡有进取心的人都不会甘心在一个地方打转太久,你说是不是?”
林九歌对程焘的后半句话感到一丝警惕——程焘这是在暗示林九歌要审时度势,自己的职业前景都握在他的手里吗?难道付左懿的嫌疑已经被坐实了?
“您说的是。”林九歌顾不上思索,继续恭维道,“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会改正的。”
“行了,我回头会分配给你们新任务,你先回去吧。”程焘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顿了顿补充说,“另外议事堂事件的调查已经转交国安局,肖绰不必再来警政厅了。这事我会正式通知他,你和他提前通个气。”
林九歌敏锐地觉察到这或许才是程焘单独将他留下的用意。
如果说先前调查权转移给国安局只是口头决定,那么现在通知肖绰不必再来警政厅就是正式程序,加上支持林九歌暗中调查的付左懿遭到停职,看来渝国公这一回是动了真格要死死拖住林九歌。
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威胁。
回到办公室的林九歌掏出手机,给肖绰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们被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