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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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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的脑海里全是下午肖绰脱口而出提到苏弈铭时的神情——自信而又亲昵,完全就是把对方当成家人,毫不避讳。
林九歌冷哼一声,心道肖绰先前所说的话看来也未必是真,就算他们真的是没了情侣的名分,恐怕联系却不会少,甚至依旧往来密切,否则肖绰也不会为着寻高层路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去麻烦苏弈铭。
林九歌暗自庆幸自己这两年来还算是洁身自好,改掉了从前穿梭于男人堆的毛病,所以再次遇见肖绰,一切都在可控之中。不过即使如此,林九歌也承认,肖绰从任何已知的方面来说都是极其优秀且有魅力的,当初选择退缩放弃,纯粹是自己的原因。
自打二人因为国会议事堂袭击事件共同参与调查以来,林九歌不是头一回因为肖绰的个人原因感到心烦意乱。只不过前几次都是出于肖绰看似无心的撩拨,让林九歌感到窝火,这一回却是林九歌自己实打实地为第三人吃醋。
没错,尽管林九歌极度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他清楚自己吃醋了。不过还好,林九歌认为肖绰大约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转瞬即逝的异样,事后应该也不会追究,毕竟自己对他呼来喝去也是常有的事。
无论现在的肖绰与苏弈铭到底保持着何种关系,这都与林九歌无关,反正肖绰与他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只要保持合作尽快将案子查完,他们就会回到原先互不相干的生活和工作中去,再无交集。
林九歌警告自己,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犯第二次错误,即使在近来的相处之中,他总是能回想起两年前的记忆碎片。换句话说,既然两年前就做出了抉择,是好是坏,现在再去权衡琢磨也都无济于事了。
林九歌侧躺在床上,慵懒地注视着洒在栗木地板上的月光,咒骂道:“混蛋肖绰。”
正蜷在床尾的冬瓜或许是听到了林九歌的声音,象征性地甩了甩尾巴。林九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无奈又羡慕地摇摇头——他下辈子不如做一只吃了睡睡了吃的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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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歌一早到达警政厅以后被付左懿叫去了长官办公室,要求他简要汇报最近以来的调查进展。林九歌如实地将现有关于泰坦动力这条线的全部线索尽数告知了付左懿,同时也避重就轻地略过了曾智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毕竟此案危机四伏,他希望尽可能不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
付左懿听完林九歌的简报,又仔细地看过呈上的材料,一时间眉头紧蹙,沉默不语。显然付左懿依靠眼前的材料也大致能够推理出首相有重大涉案嫌疑的结论,然而这就涉及到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警政厅长官的职位在首相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后者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本无法撼动,遑论这位新首相还是头顶公爵的世家贵族。
林九歌明白付左懿的顾虑,他的这位顶头上司再过一年就要退休,按照惯例还能获得宫里的授勋,他全然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为了林九歌出头,弄得自己晚节不保。所以林九歌在刚才的简报中也仅仅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向付左懿提出任何要求,否则便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双方都会尴尬。
付左懿将手中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抿了抿嘴,终于开口说:“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也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了。”
林九歌不失礼貌地点点头,虽然他对付左懿的这个态度有所准备,但真正听到这般推脱的说辞,仍然觉得略微失望。
“我们需要找上头的人帮忙,”付左懿从高背椅上起身,走到林九歌对面坐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小林?”
林九歌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付左懿,不确定地说:“付长官?”
“肖家和宫里关系不浅,肖侯爷又做过军情局长,他儿子就是我们手边最好的资源,我当初答应肖绰加入调查也是出于这个考量。”付左懿顿了顿,接着手指办公桌道,“不过这事最好得跟内政大臣通个气,让她有所准备。如果首相的确涉案,还得由她来主持大局。”
林九歌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内政大臣潘聪是仅有来自众议院的阁僚,在本届内阁只作为临时看守的情况下,原本就是她更具民意代表性。如此说来,恐怕宫里任命渝国公出任首相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
“肖绰那头我就交给你了,我会尽快和内政大臣见个面。”付左懿见林九歌没有接话,便继续说道,“你做好准备,这可能是我们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案件。”
“您倒是还挺乐观的,付长官。”林九歌起身打趣道,“我以为您会警告说,这是提着脑袋的营生。”
付左懿挑了挑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林九歌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出了付左懿的办公室。
回重调处的路上,林九歌完全高兴不起来,他这是被付左懿算计了。林九歌原本以为肖绰参与调查是情报专员或者官邸的意思,但按照付左懿刚才的说法,更像是肖绰自己主动提出申请的。付左懿打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所以预先留好了肖绰这步棋。
于是现在,林九歌不仅需要在调查工作上和肖绰打交道,如果想要利用肖家的人脉关系帮助善后,他还得在正事以外和肖绰有所交集。想到此处,林九歌甚至打算立刻辞职。
对于林九歌来说,从国会议事堂爆炸的那一刻起,他原本如鱼得水的生活就彻底被颠覆了。林九歌是满分通过甲等公务员考试的人,再过两年就会被提拔为总警司,只要他这辈子不行差踏错,做到警政厅长官或者同等事务次长职级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幸运或许可以晋升到更高层的检察总长,甚至内阁秘书的官位——后者正是整个昭国公务员体系的顶点。
眼下光是继续跟进议事堂袭击事件,就有可能让林九歌丢了前程,肖绰的参与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似乎一切都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林处这是想什么想得如此着迷?”
肖绰戏谑的声音从林九歌办公室门口传来,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用一样调侃的语气回应道:“在想肖次长是不是还觊觎着我,否则在电梯里不会那么激动。”
“这话可真是危险啊,林处。”肖绰闻言随手带上了门,而后两手撑在林九歌的办公桌边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后者,“看不出来,林处喜欢在工作场合玩。”
林九歌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意欲反驳,视线却正好落到肖绰的前胸,他的肌肉在衬衫的束缚下显得格外突出。
林九歌不露声色地咽了口水,轻蔑地说:“我劝你谨言慎行,收起你的胡话。”
“林处自己起的头,又不许我接茬,还真是不讲理。”肖绰说着拉过转椅坐下,“听刘督察说付长官今早找过你,是有什么事吗?”
“跟进了一下调查进展,包括泰坦能源那方面。”林九歌无视肖绰的前半句话,“付长官和我们站在一边,他说会尽快把相关情况汇报给内政大臣。”
肖绰警觉地提问道:“汇报给内政大臣?你确定吗?”
“有什么不确定的。”林九歌满不在乎地说,“还有不到七个月就要举行大选了,内政大臣作为唯一来自众院的阁僚,出任下届首相的可能性极大。”
“我懂你的意思,她是我们潜在的盟友。”肖绰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只是情况不明,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一步是不是会有风险。”
“你父亲是侯爵,反正你是不会有问题的。”林九歌耸耸肩说,“至于我嘛,付长官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
“你们都说好了,我也就不插嘴了。”肖绰说着后仰上身,伸了一个懒腰,“我朋友的法餐厅今晚试菜,有兴趣一起吗?”
林九歌原本打算拒绝,可是话到嘴边,竟是直接改了主意说:“那就有劳肖次长带我开开眼了。”
肖绰的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他邪魅地瞥了瞥林九歌,未再多说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林九歌看着肖绰离去的背影,不禁心中暗自咒骂,自己怎么可以答应得如此爽快呢?
——
林九歌今天的效率低下,他在整理过关于泰坦能源公司的背景情况和大致想要询问经产部相关官员的事项以后,就基本陷入了放空的状态。等到林九歌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查阅法餐的用餐礼仪,他大力地摇了摇头,立刻关掉了网页。
下班以后,肖绰执意将林九歌先送回家里换衣服,并表示半小时后会折回来接他一道去餐厅。林九歌站在衣柜前犹豫再三,不知道该如何穿着打扮,才能既不失体面,又不至于拘束。最终林九歌在试衣镜前反复纠结后,选定了一身浅驼色格纹套装,内搭黑色衬衫,以显得稳重。
林九歌没有料到的是,肖绰穿着搭配黑领结的晚礼服,这意味着肖绰将今晚的场合看得相当郑重。林九歌不禁感到紧张起来,开始怀疑自己答应肖绰突如其来的邀约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法餐厅的大约坐落在帝京城南的位置,周围僻静隐秘。餐厅名字用法语写就,肖绰说翻译过来叫做“异处之景”,林九歌不在意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服务员在确认过肖绰的身份以后,将二人带进了一个玻璃房。此刻暮色渐浓,透过玻璃天顶便能将夜空尽收眼底。林九歌心中暗笑肖绰总是喜欢这种庸俗的浪漫,却也清楚自己并不抵触,至少肖绰每次邀约,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整个晚餐的过程繁琐而又漫长,肖绰似乎有些拘谨,除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自家其他世家的交情,便没有再多开口。林九歌全程机械性地聆听着,大致捋清了以下的关系网:初代恭王与初代淳安侯曾是爱侣,因此肖家至今与恭王家来往密切;由于通婚和原有的血亲关系,肖家还与吴国公章家、华亭侯章家和颍国公韩家是亲戚,而章家与韩家原本就是表亲。
不过这些内容对于林九歌来说实在过于无聊,或许是最近一个月来保持精神紧绷,此刻难得的松泛使得他中途差点睡了过去。直到甜品被端上来以后,林九歌才重新打起了精神。
“其实应该带你吃下午茶的。”肖绰看着林九歌,语气平静,“回头再来。”
“总是蹭吃蹭喝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林九歌放下刀叉,象征性地浅笑道,“这些日子受了你不少关照,也没好好地谢过你。”
“你这是良心发现了?”肖绰挑挑眉,随后起身向外,“你先吃,我去趟卫生间。”
林九歌随口嗯了一声,悄悄注视着肖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林九歌总觉得肖绰今天的邀约不止那么简单,可是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晚餐期间,肖绰有并未提及其他,这叫林九歌很是捉摸不透。
就在林九歌思绪混乱时,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清秀柔美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林九歌的眼前。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林九歌一番,随后走向他并伸手道:“苏弈铭。”
“三、三公子?!”林九歌吃惊地从座椅上弹起,即刻回握道,“莫非——?”
“嗯,这家餐厅是我的。”苏弈铭言简意赅地说着,很自然地在林九歌身边坐下,“林处长知道我,看来肖绰是和你提过?”
“怎么说呢……”林九歌被苏弈铭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其辞道,“算是吧。”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茬的。”苏弈铭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当然来见你是我的私心,我就是想来看看,林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九歌不解道:“三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为着查案重新凑到一块这些日子,你多少也该有些感觉吧?”苏弈铭直截了当地说道,“肖绰一直放不下你,他很爱你。”
犹如一道惊天霹雳一般,林九歌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说这话没有催你们复合的意思,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就好比我知道肖绰对我没有那份喜欢。”苏弈铭语气温和,很是诚恳,“我只是想劝你,对他和善一点,哪怕回不到过去,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弈铭?!”
肖绰的惊呼从门口传来,弄得林九歌和苏弈铭颇有些猝不及防。
“你怎么来了?”肖绰三步并作两步,视线却是盯着林九歌,语气着急地问道,“没有为难你吧?”
“你还真是护短。”苏弈铭起身悠悠地说,“我就是过来和林处打个招呼,说到了先前你托我要找的经产部和内阁府的关系而已。我还能说什么?”
“聊的都是正经事。”林九歌识趣地帮腔道,“你不用太激动了,肖绰。”
“行了,我先走了。”苏弈铭略微侧身,给林九歌使了个眼色,“你们接着聊。”
待苏弈铭从视线中完全隐匿以后,肖绰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林九歌本想解释一二,却随即发现肖绰与自己保持对视,似乎欲言又止。
僵持数秒以后,林九歌主动打破沉默说:“你今天请我来,不仅仅是为了吃顿饭这么简单吧?”
“本来只是想借此为电梯那一茬向你道个歉,没想别的。”肖绰抿了抿嘴唇,接着犹疑道,“弈铭和你说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吧?”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迁怒三公子。”林九歌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之前说已经有答案了,却不肯告诉我。”
“说不说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吗?”肖绰嗤笑道,“你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林九歌心中一沉,看来苏弈铭说的话就算不完全真实,却也有一点不假——肖绰的心结仍旧未解。林九歌暗自叹了口气,想起来早先就决定要和肖绰谈谈私事,不如今天趁着机会,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两年来我也有过后悔的念头。”林九歌说着低下头,声音也变轻许多,“但是如果回到两年前那一刻,我还是会那样处理。我承认,我对你不是没有动过心,可是肖绰,你要明白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九歌……”
“这两年来我对你造成的痛苦,我很抱歉,但是我今天说这些也不是为了骗你。”林九歌说到此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们终究是回不去的,肖绰,你该向前看了,我们都该向前看,即使这很难做到。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希望你记得的是我们之间那些愉快和亲密的时光。”
肖绰面对林九歌的坦诚,竟也没有觉得无法接受。肖绰没有奢望过林九歌愿意回头再看他一眼,但至少在他看来,这样不加遮掩的林九歌才是当年自己喜欢的样子。肖绰没有恨过林九歌,他只是想知道林九歌为什么选择离开。
肖绰缓缓起身走到林九歌身边,随后半蹲在地,牵起林九歌的手,后者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温柔但有力地抓住。
“肖绰!……”
林九歌终于不得不直面肖绰,后者单膝跪地,眼尾泛着不明显的红晕。林九歌的心跳忽然加剧,他知道此时此刻,不管肖绰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答应,哪怕是重复那个会叫彼此受伤的痛苦轮回。
“时间不早了,”肖绰轻柔地开口道,“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