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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子盛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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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洛意尘与公主城门不欢而散,过去了两日,宫中便传出了不好的消息。
皇帝微恙,下旨停朝。
刚失去长子的老人,宛若风中残烛,如今膝下孙儿也不甚听话,满朝文武也都心知肚明,如今的天子,不过也是位晚年不顺的老人罢了。
青云观依例于东宫设坛超度先太子,洛意尘一身法衣,端着笏板正准备上坛,病中的皇帝却来了旨意,将此事全权交给了洛意尘随行的陈本勤,至于洛意尘本人,却是被皇帝召入了清凉殿。
商宗横听说青云观的人来了东宫,特地梳洗了一遍,刮去了胡茬,换上崭新的锦袍来找洛意尘,没成想扑了个空。
宫禁森严,清凉殿的匾额纤尘不染,洛意尘随内侍入内,宫灯烛火跳跃,入目之处皆饰明黄之色,殿中央珠帘低掩,摇曳如烟幕,不见一个宫人侍立,就连引路的内侍也轻轻叩头后退了出去,规矩地将殿门掩上。
“贫道叩见陛下。”
修道者,只拜天地君亲师,于洛阳公主面前,洛意尘也只不过是俯首行礼,但这里是清凉殿,殿中之人不言而喻,乃是大夏君父,由不得洛意尘不拜。
“洛阳说的不错,模样倒不像是乡野出来的。”道士多少都懂些医术,洛意尘听得出来,皇帝的声音初闻中气不足,喉中郁痰顽固,显然沉疴已久,只是这次痛失爱子,才令旧疾反复。
掀开珠帘的手苍老枯槁,露出皇帝须发皆白的容貌,与商宗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截然不同,一个垂垂暮已却不失沉稳威严,而另一个则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你可知朕为何宣你?”
洛意尘点头,“贫道知晓。”
“那你可知罪?”
“贫道无罪。”
面对天威,洛意尘丝毫不惧。
“好胆!”皇帝嘶哑的声音中夹杂着咳嗽,“朕本不想降罪于你,太孙如今在孝期内,即便你与太孙当真瓜田李下,这些日子最好也收敛些!”
洛意尘懵了,半晌才回味过来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位晚年丧子的老人,竟然是为了孙子在妥协退步。
自失去了唯一的嫡子,皇帝心中便自然是越发看重这不成器的孙儿。他自己已经年迈,孙子必定是未来的帝国主宰,三妻四妾亦并非是什么可耻之事。只不过,他依然不希望孙儿太过宠爱一介坤道,天子恩加四海,非一人可以独占的。
“你不过是益州一小民之后,得太孙恩荣该当知足,莫要去学那些祸国殃民的手段,你可明白?将来太孙位定,你或许能有位分,但也必定不会太高,你可愿意?”
皇帝的话一字字落在洛意尘耳中,她听得面色发红。
并非是羞涩,而是愤怒!
“贫道不明白,亦不愿意!”洛意尘跪在金砖上,无所畏惧地扬起头。
“贫道幼年遭逢大故,蒙恩师仁善,收留教导至如今,贫道所学也是志毋虚邪,行必正直。贫道于观中虔诚修行,不求闻达,唯愿此身侍道一生,皇太孙之美意,贫道愧不敢受,宫闱禁苑亦非草民所求,请陛下明鉴。”
跪在眼前的少女昂首挺胸,孑然一身,高傲如出水青莲,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桀骜不驯,皇帝骤然冷笑:“难道朕的孙儿,天潢贵胄,还配不上你吗!”
“是贫道鄙陋,不敢受太孙之意!”
洛意尘油盐不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实际背后早已冷汗浸透。皇帝就要再次暴怒时,殿外远远传来两声疾呼。
“祖父!”
“陛下!”
两道身影飞快冲了进来,内侍看清了人,也不敢拦,洛意尘抬头望去,其中一人是一脸惊恐跪倒在皇帝面前的商宗横,此刻望着自己的目光暗含担忧。
而走在商宗横之前的另一人,一袭白衣胜雪,眉眼间虽有焦急,却丝毫不见慌乱,一步一态落落大方。
正是洛阳公主,她在入殿第一时刻,便来到了皇帝身旁,细心的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若非望过来那复杂的目光一闪而逝,洛意尘还真会以为她前来只是为了关怀父亲身体。
“陛下如今抱恙,不宜动怒,太孙也不要再说些惹陛下生气的话了。”
洛阳公主见商宗横一脸欠揍的表情,就要开口说话,她知道要是让他开了这个口,只怕这好看的小道士又要承受陛下不知多少怒火,当下立刻打断他道。
皇帝顺过气来,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孙子,咬牙道。
“替朕传旨,鸿胪寺少卿徐祥平嫡女徐氏,仪表雍容,温婉贤淑,性行温良,可为太孙妃,告知钦天监,拟定吉时,备齐嘉礼,待太孙出孝,即刻完婚……”
洛意尘低头,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是皇室的家事,她此刻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商宗横却是心头大惊,蓦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皇帝,却迟迟不敢开口说话。
“你!滚回你的东宫!朕没有说你可以出来了!”
皇帝的话不容质疑,其他人再多说也无益。但商宗横这般怯懦的样子落入眼中,洛意尘心下微微叹气,或许师父说得对,师兄的性格并不适合他如今的身份,可惜了这资质,若于修道一途,必定不会如眼前这般步履维艰。
清凉殿一场闹剧过后,青云观也完成了此次进京的任务,太子起灵出城之后,青云观一行人携带着皇家丰厚的赏赐,浩浩荡荡离去,不过洛意尘却留了下来。
留下她的,是圣旨。
与皇太孙商宗横并肩立于城墙之上,望着陈本勤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洛意尘忍不住提醒道:“师兄该回宫了。”
“你不与我一同回去吗?”商宗横深色落寞问道,他知道答案,但还是刻意多此一问。
洛意尘眸色暗了暗,摇头道:“我去城外的玄都观挂单。”
“哦。”
商宗横修长的身影在仲夏的微雨中显得有些寂寥,一身素缟,面容枯槁,刚经历过丧父丧母,洛意尘觉得此刻的自己或许能理解他的心境。
当初父母双双亡于南羌作乱,她何尝不是如此迷惘与恐惧,若不是宗仪师兄与师父,她如今早已是道旁枯骨。
但转念一想,洛意尘还是有些犹豫地说出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师兄的心意,但宗渊一心求道,从未变过,师兄是天家嫡嗣,身负苍生命运,不该在儿女私情上花太多心思,还请师兄三思。”
商宗横惨然一笑:“你也觉得我辜负了他们的心血?不如他之愿做一个理想中的储君,我便是不忠不孝吗?”
洛意尘道:“师兄可知,那日你与洛阳殿下入殿之前,陛下对我说了什么?”
“他定是在为难你。”商宗横将目光定于洛意尘身上。
洛意尘摇头:“陛下道‘你不过是益州一小民之后,得太孙恩荣该当知足,莫要去学那些祸国殃民的手段,你可明白?将来太孙位定,你或许能有位分,但也必定不会太高,你可愿意?’”
话音刚落,商宗横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洛意尘接着劝慰道:“抛开九五之尊的身份,陛下也不过只是一位心系孙子的祖父,一位痛失爱子的父亲。”
“希望师兄,莫要误会了陛下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