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百无禁忌》是典膳吖

5、竖子狂言

　　成康十九年春，储君病危，皇帝降旨召回皇太孙侍疾。
　　召回的圣旨还在半路，商宗横则是早就提前知晓，他既不愿离青云观，也在心底担心着父亲的安危，又不敢去向师父诉说心事，于是便找上了自己的小师弟。
　　距离拜师法会已过去了近五年，今年，洛意尘年十四岁，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已经在青云观上下的关爱中，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年道长。
　　眉眼清秀如玉，一身青褂纤尘不染，青丝束起了月牙冠。这些年，整日除了早晚课，便是读书习字，练功打坐，隐隐修出几分仙风道骨，身影立于院中喂着池中锦鲤，犹如谪仙出画一般。
　　刚踏进院子的商宗横一眼便瞧见了气质空灵若幽兰的少女，眼中惊艳落于她身上，却只是一掠而过，片刻之后，他垂头丧气走到洛意尘身前，不满地道：“宗渊，你天天喂这锦鲤，你看它们一个个都快圆成球了，你师兄我都没它们过得自在。”
　　听得出商宗横话里有话，洛意尘沉默了一下：“师兄有什么苦恼，不妨直说。”
　　 “我皇帝祖父召我回去，说我父亲病了。”商宗横如是道。
　　洛意尘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心，皇家之事旁人不可置喙，只怕今日如果她说了些什么，过两日京城便会传出青云观不尊皇家的流言。
　　“既是储君病重，师兄于臣于子，于理于情，都该回去侍奉汤药的。” 洛意尘斟酌片刻，并没有说出商宗横想听的话。
　　见对方并不识趣，商宗横胸口闷着一口气，忿忿嚷道：“可我不想回去，我爹又不喜欢我，况且也不止我一个儿子！平时不在意我，病了倒需要我了，他凭什么！”
　　院中陡然一静，商宗横嚷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低头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洛意尘脸色一沉，低声道：“君子不欺暗室，谨记隔墙有耳，还请师兄慎言。”
　　商宗横觉得委屈，抬眼去看眼前少女眉目间流露出慎重之色，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除了师父……和你，没有人真正把我当做一个人。”
　　他说着，不知从何来了勇气，挺起了胸膛，一字字地继续道。
　　“在父亲眼中，我是宗嗣嫡长，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在母妃眼中我是她稳坐太子妃位的保障，那些臣子也早早把我当做了新君，争着想要从龙之功，还有的人畏惧我的权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洛意尘听出来他言语中的委屈与悲哀，想着这位皇太孙殿下在人前总是一副骄傲放纵的样子，可这五年来，少年人该有的多愁善感从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从他身上被抹去。
　　人各有命，即便理解商宗横的身不由己，洛意尘也不赞同他的任性。贵为一国之嗣，身负的不仅仅是一家之事，更要为天下黎民担责。商宗横虽不甚聪明，但至少这几年在师父的教诲下，表露出来的性格，也不是残暴不仁之辈。
　　她出身苦寒，与天潢贵胄的商宗横是云泥之别，更深知出身的重要性。后者既然享受了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荣华，便该还恩于父母，商氏皇族受了百姓供奉，自该怀仁于民。
　　再者，能入道门者，皆是六亲缘浅。而商宗横家中长辈尚在，亲情无法割舍，于修道一途多有妨碍，不如顺其自然，回去做他那万人之上皇太孙。
　　可惜，商宗横并没有不理解洛意尘的用心，他只觉得失落，自己发自肺腑的陈述，竟不能让她脸上有丝毫动容。
　　“我方才……失言了，你放心，今日这些话，不会给青云观带来任何麻烦的。”商宗横失落地走了，次日便接了圣旨离开了青云观。
　　余通晓以观主身份于山门处相送，洛意尘正好在值殿，并没有出现。
　　人走茶凉后，洛意尘颂着经，香案上青烟袅袅，烟雾中祖师像的神情栩栩如生，目光深邃，脸上露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小师叔在吗？”
　　一个尖耳猴腮的道士扒着门框，小声地喊道。
　　洛意尘闻声看去，喊她之人是平日里常跟在商宗横身后的肖本轮，此刻正攥着一封书信，见她注意到自己，便恭敬将信递了上来。
　　褐色的信封上只有商宗横手书的“宗渊亲启”四个字。
　　字迹清晰，笔锋有力，少了些沉稳，却洋溢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端庄的行楷。
　　她一边拆着信，一边想着商宗横于宫中大概不缺名儒为师，习的字也同人一样俊逸。
　　“宗渊见字如面：
　　此次归京不知要耽误多久，临行前我也想了很久，昨日师弟的刻意冷落或许也是为了保全青云观，兄不怪你。既然商这个姓氏无法挣脱，兄从命就是，换个念头想想，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又好像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可怕了。只是如今身不由主，不得不与师弟道别，今日一去，望师弟珍重，兄于京中，定会时常想念你我相处之岁月，望师弟如是。
　　若老天垂怜，父亲能够病愈，兄必归观中叩谢祖师。
　　兄有一愿，望师弟明之，此次归京侍奉父亲，愿向皇祖请得恩旨，许师弟还俗。
　　届时待你及笄，兄愿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为我内府主母，日后必不辜负。
　　望卿静候佳音，别后勿念。
　　兄俊义字。”
　　念你个头啊！
　　这封信字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却让洛意尘气得啼笑皆非。她属实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兄皇太孙殿下，平日里唯唯诺诺，背地里居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念头，还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真真是胡说八道！竖子狂言！
　　要是被师父知晓了，就算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罚去跪香也就算了，自己肯定是要受连累的。
　　这可真是难办啊……
　　将信于祖师面前烧掉，洛意尘抛去心中杂念，仔细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哪一处惹了师兄的青眼，也好改正，思来想去无果后，便不再去在意，只得将心思放回面前经书上。
　　反正自己决定一心向道，要去登那仙路，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少想为妙。
　　站在一旁的肖本轮见洛意尘神色阴晴不定地读完信，又眼睁睁看着她把信烧了，不由得好奇信中内容，可又不敢明问，便小声询问道：“小师叔可有什么要回的？”
　　洛意尘回头瞥了一眼他，又想到商宗横那副空有皮囊，不太聪明的模样，说的太多怕他再多想，微微轻叹道：“你只回他三个字便可。”
　　“哪三个字？”
　　“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