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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此心何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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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公主推开想要搀扶她的今寓,冒雨奔了出去,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她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怕,怕下一刻所触碰的就将会是洛意尘冰冷的尸首。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明德门前匆匆一晤,栖霞山上一天一夜,一月以来鸿雁传书,以及自己亲耳听到她被皇帝交给了手段残忍的来如意……
她只是十六岁的豆蔻少女,多年的深宫挣扎教会了她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却没能教她忘情灭性,她亦是人,亦会因一人而心动,如今少女那一颗纤尘不染的心,因洛意尘而动了。
当那个牵动少女心的人在眼前奄奄一息,她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所愿之人皆平安罢了,高位如何?权势如何?最终都只有一个目的,为自己,为珍视之人活。
可要做到如此,需付出的太多了,洛意尘于她的重要,如今尝试过之后,才能够切身体会。
若重来一次,她相信自己定会选择,即使拼上所有,亦不会让皇帝带走她,她知道以自己多年的筹谋,这些并非没有把握,今日仅仅是因为那一成虚无缥缈的胜算,就害得她受伤至此,悔恨与心痛如潮水而来,几乎将她没顶。
随即跟上来的今寓撑开了伞,搀扶着洛阳公主跌跌撞撞喊住周仁知。
洛意尘听见今寓的声音,艰难的抬头,同样被雨水浇透的白色身影落入她眼底,是她所熟悉的那人,貌若谪仙,却已不见了仪态嬿,淋湿的青丝贴在脸颊上,眼眶红肿,她忽然笑了一下,她是她的臣僚,是她的谋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殿下今日,看起来比如今狼狈的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一念至此,洛意尘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切豁然开朗,目光倏地坚定起来,再看向洛阳公主时,眼底复杂的情感悉数敛去,唯余望向陌生人的冷漠。
“殿下您这是?”周仁知见洛阳公主在自己面前淋的跟落汤鸡一般,这毕竟是公主,是君,他只是个臣,要是算起来,自己就是不忠不仁,赶忙责问道:“怎么回事儿!怎么能让殿下淋了雨!这要是染了风寒,当心你们的脑袋!”
今寓一边点头,一边应是。
洛阳公主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洛意尘,四目相对,皆看透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周监,她是我的朋友,我想同她说句话。”
周仁知犯了难,这是皇帝钦点的犯人,他正要带回去交差,半路冒出了公主要跟犯人说话,他该不该答应?敢不敢不答应?
“不会耽误你交差,就一句话。”洛阳公主的声音颤抖着。
周仁知再看一眼这位姑奶奶,一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脸上淌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最终心软地点了点头。
洛阳公主心中提起的担忧一松,急忙扑到洛意尘面前,手捧着她的脸,那张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是她脑海中的样子,唯有眼底冷漠的目光,微微刺痛她。
“我……你还好么?”她本想解释自己并未袖手旁观,也想过要救她,可话到嘴边还是与满心的苦涩一同咽了回去。
洛意尘不知从何而来了力气,揪住洛阳公主的衣领,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拉进几分,两人肌肤相贴。力气似乎用大了些,她的身子晃了晃,唇角擦过少女温润的耳垂,冰凉的雨水中传来少女淡淡的体温,她吐了一口闷在胸口许久的气,露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意,所幸洛阳公主此刻的视线看不到她的脸,她艰难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莫要为我冲动……保全自己……离我那师兄远点……他的……野心……远不止你所猜想的……那么简单……”
洛阳公主怔在原地,她下意识想看清洛意尘的神色,却被对方用力推开,只听见洛意尘用尽力气地嘶吼一声道:“为何不救我!”
洛阳公主被推倒在地,今寓想去扶她,却被她拒绝了,聪明如她瞬间明白了洛意尘的意思,要与自己撇清关系,因为……皇帝想用洛意尘。
最终洛意尘被内侍拖走,独留她在雨中愣了许久,今寓为她撑伞,遮得住头顶的雨,却挡不住心底的疼。
“回吧,我不会让她失望的。”良久之后,洛阳公主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道。
马车驶离宫门,自回到公主府起,洛阳公主便称病了,风寒严重,概不见客。
而在另一边,皇帝年迈畏寒,点上了炭盆驱寒的清凉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将洛意尘拖了进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冷风与倒卷的雨水。
“还能说话么?”皇帝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洛意尘,她身上已不剩多少血迹,连血腥味也一并被雨水冲掉了。
周仁知答道:“还能,方才还在宫门口同洛阳殿下说话。”
皇帝没有抬头,“哦?说了什么?”
周仁知一五一十答道:“殿下问犯人可还好,犯人推开殿下,只道了一句‘为何不救我’。”
皇帝一阵冷笑,她的女儿她岂能不了解,只点评了一句“太过年轻”便将手中的奏折丢回了案上,一步步自御座上走了下来。
明黄的云履停在眼前的金砖上,洛意尘连抬眼的力气都欠奉,皇帝却并没有计较她的无力,淡淡开口道:“你是个聪明人,朕相信你自己的选择。”
选择?先是以血腥杀戮毁其道心,而后酷刑加身,最终还要强迫她服下“石生丹”,要她选择什么?
唯有臣服一道罢了。
洛意尘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意,休息了好半刻,才勉强发出声音:“贫道并非不惜命之人,望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皇帝终于满意,微微点头吐出一个“好”字,吩咐道:“送她去西暖阁,着太医看诊,莫让她死了。”
周仁知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轻易放过她,可内官不可多嘴过问圣意,他低头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两个内侍去而复返,将洛意尘抬了出去。
清凉殿的门重新阖上,天色忽然暗下,皇帝做回御榻上,眼前的奏折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朕岂会轻易信你们?待‘石生丹’发作一次,你才知道你的忠心该是给谁的!”
这一日,直至午夜都是风雨大作,东宫的一颗百年老树被刮倒了,压断了明学堂的屋顶,商宗横觉得自己不顺心,连老天爷也不让他如意,没由来的怒火中烧,命人将老树的根也一同撅了,拉去尚膳监当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