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煮春秋》白糖兑开水

2、闹市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咒果然解除了。
　　裴尧臣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长，甚至他曾经在藏经阁整理经书时，面对成千上万本经书都未曾有这种感觉。
　　他运起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御剑而飞。饕餮封印已除，空着一大片地，通畅了不少，便直奔山下掠去。
　　蓬莱山下热闹非凡。因有蓬莱仙门庇护，邪祟不敢靠近。所以此地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种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上至达官富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各司其职，乐在其中。
　　裴尧臣极少下山，面对车水马龙的集市，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集市里的人们倒是认得他那身蓬莱道袍。雪白的长袍用金丝绣着云雾山河，喻义“身怀天下”，袖间纹有金鹤，腰坠白莲，以其“出淤泥而不染”自比。又见他身上还纹着金丝麒麟，便知此人在蓬莱仙门中地位不低。人们知道这是一直庇佑他们的蓬莱仙门的仙人，皆怀着感激和敬畏的心情忙向路边避让。
　　裴尧臣一路走过来，便见一路的百姓又敬又畏地低着头。偶尔几个年轻人偷偷抬起头，用仰慕的眼神悄悄瞧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裴尧臣知道饕餮就在山下。山上多是些辟谷的修士，很少会有熟食。尽管还有些新入门的弟子，但门派里伙食的滋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也只有鸡腿能让人食欲大开。因此，一到散学的时辰，饿极的弟子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滚带爬地窜出教室，用奔向人生巅峰的速度向可爱的鸡腿的怀抱里扑去，生怕慢一点那有限数量的鸡腿小宝贝就被别人抢了去，毫无半点端庄可言。倒是有几个弟子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敛着衣摆施施然飘出学堂。若不是见他们脚步快的只剩残影，还真当他们看淡了身外之物。资历稍长的前辈们这时也不去管教小后辈们了，甚至还有的暗暗为后辈们加油，因为……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抢到鸡腿的，便会带着一副胜利者的笑容，庄重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细嚼慢咽。抢不到的，则哭丧着好似丢了媳妇的脸，生生吞下堪比黑暗料理的菜叶子，捶胸顿足，大喊天要亡我。
　　以饕餮的性子，多半是跑到山下去祸害平民百姓的粮食了。这可不太好对付，裴尧臣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大妹子你知道吗？听说刘老板那饭馆来了位仙尊，一口气吃了好几碗面，那空碗都堆成一座小山了！”
　　“哎，大姐你可别说，这修仙的仙尊就是厉害，连饭量都能一个顶十个！”
　　“要我说这刘老板可赚大发了。”
　　“怎么说呢？”
　　“那可是仙尊呐！仙尊能吃下几十碗，就说明人家饭好吃啊！仙尊觉得好吃了，旁的人不都得去尝个鲜嘛！”
　　“可不是！”
　　一群村妇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修仙之人本就五感敏锐，裴尧臣更是不会漏过这番话语。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蓬莱有着严格的规定，除了节日盛会，一般不允许私自下山，更不会有弟子下山偷食。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饕餮捣鬼。
　　他只得快步走向那群村妇，有礼道：“请问刘老板的饭馆在何处？”
　　他声音清朗澄澈，让人深在浮世中，却有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引得村妇不由转身看向他。
　　这一看不得了，裴尧臣本就生的极好看，皮肤白皙，五官好像经过上天精细挑选过似的，唇红齿白，貌若天人。尤其是一双眸子，仿佛装下了浩瀚星空，让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村妇们看得呆愣，一时竟没有反应。
　　“不知刘老板的饭馆在何处？”裴尧臣只得又问了一次。
　　“啊，前头第……第二个牌坊，往东拐，中间就是了，挺大的门面。”村妇们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
　　裴尧臣轻轻颔首：“多谢。”说罢便快步走去，留下身后村妇们的吵闹声。
　　裴尧臣依照村妇所指的路线快步走去，果真看到了那家饭馆。
　　见来者仙气飘飘，服饰华贵，店小二忙引来老板，恭恭敬敬地行礼迎接。
　　“不知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刘老板大气不敢喘。
　　裴尧臣点头：“不必多礼，请起。”
　　刘老板这才起身，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诚惶诚恐道：“仙尊光临敝店，敝店蓬荜生辉呐。来人啊，快将最好的房间收拾好，把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好好伺候仙尊大人。”
　　“不必。”裴尧臣制止他，“贵店今日可有蓬莱弟子来此？”
　　“回仙尊，确有一位蓬莱仙人，在天字间叁号就餐，仙尊可要过去？”
　　“嗯。”
　　得到了回应，刘老板赶忙叫来一群小二点头哈腰、前呼后拥、毕恭毕敬地将裴尧臣引到天字间叁号。临走时还格外贴心地把门带上，又在门口留了小二准备伺候。
　　裴尧臣掀开珠帘进门，便看到了一堆快要摞到天花板上的空盘子空碗。他按了按跳动的额角，随手设了个结界。
　　“咳，”裴尧臣清了清嗓，沉声道：“饕餮，你可知此为蓬莱山下。你这番，未免太过大胆。”
　　饕餮未抬头，手捧热面，嘴里还嚼着面，含糊不清道：“哟哞破烂又挡不锅噢。”
　　裴尧臣：“什么？”
　　饕餮皱眉，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面，恋恋不舍地把碗放下，起身仰视裴尧臣。
　　裴尧臣不适地与它错开双目，却听到饕餮嚣张至极的话语：“我说你们蓬，莱，又，打，不，过，我。”一字一顿，让裴尧臣动了肝火。
　　裴尧臣怒极反笑：“饕餮，你早已不复当初，妖力尚不足你化为成人。你何必嚣张！”
　　饕餮见他动怒，也不想与裴尧臣闹掰，沉默坐下，端起碗就吃。饕餮此时不过半大孩子的形态，穿着宽大的蓬莱道服，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一双丹凤眼也变成了杏仁眼，滴溜溜乱转，时不时悄悄瞄一眼裴尧臣。若不是那对红眸，还真以为他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
　　饕餮使劲吸着面，故意发出惊雷般的吸溜声，生怕没把八十里外的聋子给震得听见声音。
　　裴尧臣脑仁疼的厉害。
　　饕餮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态，又加大了吸面的力道和速度。那汤汁就跟喷泉似的滋哇往外喷。
　　裴尧臣左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蹦，他不动声色地往外挪挪凳子，心里恨不得把饕餮的头拧下来安到蓬莱大门口的池子里当喷泉使，脸上却堪堪维持住了一脸的云淡风轻。
　　直到他看见饕餮的手伸向了下一碗。裴尧臣那不堪重负的云淡风轻终于崩开了条裂缝，顷刻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忍无可忍地用他前半辈子死活都没想到的暴躁语气冲饕餮吼道：“你还有完没完！”说罢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凡间的桌子怎么撑得了蓬莱长老金贵的一掌？哼唧一声，就彻彻底底支撑不住，碎成了几块，连带着桌上的碗一起摔得七零八碎。
　　几滴没眼力见的汤汁飞溅到了裴尧臣雪白的长袍上，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脸当即就黑了。
　　裴尧臣右额角的青筋也蹦了起来。他感觉好像有两个刚入门的弟子在他左右额角上菜鸡互啄。
　　饕餮见状不由得一愣，旋即怪怪放下碗筷，端正坐好了，小心翼翼地偷瞄裴尧臣的脸色，刚想张嘴说什么，裴尧臣一个眼刀劈过来，他就噤了声，老老实实坐着不动弹了，只是噘着嘴，眼圈红红的看着地面。像极了寻常人家要糖却没要到的小孩子。
　　裴尧臣心中莫名地有些心软，便微微放柔些神色：“你想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的……”饕餮声音越来越小，悄悄瞄了一眼裴尧臣，“我不吃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裴尧臣也不知道饕餮吃了什么药，乖巧的像个孩子，撒的一手好娇。不过这招着实管用，他实在没办法对着饕餮那张嫩脸发火。
　　“吃完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饕餮那根弦，他倏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盯着裴尧臣的眼睛。那目光炽热，如同火一般烧着他的眸子。
　　裴尧臣被他这么一盯，浑身都奓起毛来，慌忙避开他的视线：“看什么，快走。”
　　饕餮摇摇头，再抬起头来时眸中的烈火已被浇灭，消失殆尽：“哦，走吧。”
　　裴尧臣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被这熊玩意儿气坏了脑子，他竟然从饕餮的话里听出了点落寞。这货脑子里估计早被吃给塞满了。
　　撤掉结界后，裴尧臣推开房门，店小二连忙迎上来，领着两位下楼。
　　裴尧臣前脚刚迈开准备离开，后脚就瞧见饕餮一副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他只得收回脚来，耐着性子问：“有话快说。”
　　“那个……我刚刚光顾着吃饭，忘记结账了。你看我今天才下山，身上也没带一个板，不如……”饕餮一脸无辜。
　　裴尧臣恨不得把他拍进地板里。只得掏出自己的钱替他结了账，一手拎着饕餮的后颈，逃也似的御剑而去，留下一众惊叹不已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