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舍》自山佳

3、红色

　　小学放学总是更早一些。天还没有黑，学生就一股脑涌出大门，找到各自的家长，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学校的见闻。
　　魏珏坐在教室里，估摸着门口人群差不多散开了，才慢吞吞向门口走。
　　她依旧是校园里最后几个离开的学生。
　　走到门口时，她张望着在寻找谁。不过马上，她垂下了头，朝家的方向走去。她知道父母来接她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总是会张望一下，怕错过他们的身影。
　　街上的人匆匆忙忙，冬天的傍晚格外寒冷，人们都忙着回家，开启或惬意或琐碎的夜晚生活。魏珏独自一人走在其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前面是三三两两接班回家的同学，兴奋开心的聊天声不断灌进魏珏的耳中。
　　好吵。
　　她低下头，看到脚边一颗小石子，一踢一踢地走着。
　　小石子被一双脚挡了回来。
　　魏珏抬起头，看到的是几张不认识的脸：
　　“你爸，叫魏玉林是吧？”
　　魏珏没有回答，脑子里猛然浮现一个字——跑！
　　于是她立刻转身跑开。
　　可一个小孩，怎么跑得过几个成年人。很快，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拎起来。
　　她朝着街上的人大喊，她不认识这些人，她的妈妈叫王玉玲，可不可以帮她报警。
　　可是没有，匆忙的行人只是错愕地停下，看着一个小孩被当街带走，拎着她的男人一脸陪笑，说是自家孩子调皮。没有人去确定过这个男人与她的关系，但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是她的家人。
　　魏珏用力地徒劳地挣扎着，直到她被拎着到了一个黑黑的巷子里。一下，她被丢到了墙上，又摔到墙脚。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因为从书上看到穿山甲这样可以避免伤害。
　　“小孩，你爸叫魏玉林是吧？”
　　魏珏不答，她爸确实是魏玉林。
　　“你他妈的说话！”
　　那人扯着她的头发生硬地把她的脸拉起来。魏珏死死闭着眼睛，她不想面对接下来发生什么。
　　“你爹，魏玉林，欠钱不还，人也找不到，你知道他在哪不？”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几天没有见他了。
　　“你这小子不会是个哑巴吧？娘的说这么多也不见你回一句。说啊！你爹在哪呢?”
　　不知道。
　　魏珏没有讲话。她闭着眼睛想着妈妈的嘱咐：不要对陌生人讲话，不要暴露，自己是个女孩子。
　　“操，还真是个哑巴啊？嘿，快来看看嘿，魏玉林个能把死得说成活的的人，生了个儿子是哑巴！报应啊这是！”
　　他身后的人同样发出嗤笑，好像笑这是魏玉林该有的报应。
　　“小兔崽子，有句话叫父债子偿，既然找不着你爹，那就拿你开刀。”
　　寒光一闪，魏珏的脸颊一阵刺痛。

　　“啊！”
　　沈陆丢下菜刀，捧住自己的手指。这一刀切得有点深，血一汩一汩流出来，顺着指尖滴到菜板上。
　　这得包扎一下了。
　　她跳下小方凳，想快速地跑到卧室去拿纱布，刚跑到门口，咔哒一声：
　　“小六！妈妈回来啦！”
　　“妈妈！你回来啦！”
　　“对呀，小六在家有没有乖乖的呀。”
　　沈英在门口换鞋子脱外套，全然没注意屋内的女儿将手藏到了背后。
　　“妈妈，我饿了。”
　　沈陆仰起头，眼里满是对母亲回家的欣喜。
　　“乖女儿，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哦。”
　　沈陆的额头被印下一吻，沈英转身进了厨房。看着沈英系好围裙后，沈陆似乎才感觉到疼痛，呲牙咧嘴地朝卧室跑去。突然她猛的一顿，回头看向厨房。
　　她看到沈英站在菜板前愣住，噎了满眼的泪水走向自己：
　　“六儿，切菜切到手了是不是?来给妈妈看看。”
　　左手食指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指甲仿佛被劈断，堪堪挂在指头上。
　　“没事的妈妈，就是血流的有点多。”
　　“都淌了这么多了哪叫有点多。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说疼的。妈妈给你用纱布裹一下，再带你去医院。”
　　沈英哭着翻出纱布，裹住沈陆不断流血的手指，抄起外套去了医院。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沈英紧紧护着沈陆，生怕她的手指再被碰伤。
　　“大夫，快，我女儿手被切伤了。”
　　问诊室里，沈陆的手指从纱布中拿出来，横跨了一整个指甲的伤口让医生眉头一皱。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看看那一块指甲都快要掉下来了。啧，给你摘了这一块吧，看着也长不好了，摘掉让它长新的 ”
　　听到摘掉两个字，沈陆瑟缩了一下，向妈妈投去求助的眼神。
　　“摘掉会不会很痛啊医生?”
　　沈英眉头紧锁，满脸写着担忧。
　　“看着快也没有多少连在肉上了，摘掉比较好，应该不会很痛。来，单子开好了，去后面让护士帮忙摘掉吧。”
　　大夫飞速写好单子交到沈英手上，最后还不忘嘱咐道：
　　“还是要看好小孩子不要碰刀，一不小心伤到多麻烦。刚才还过来一个小男孩，调皮划了自己个胳膊一刀，那么长那么深，只能缝针了。”
　　沈英连声应着，小心地带着沈陆找到护士。
　　“呀，又一个刀伤的小朋友呀。以后要小心点呀，小姑娘有了疤就不漂亮啦。”
　　护士边说边整理着瓶瓶罐罐：
　　“我看看啊，食指，还好，也不是很大一块。不要害怕呀小妹妹，很快就好。刚才有一个小男孩胳膊被划伤了，缝了好几针，那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多遭罪啊。”
　　整理好后，护士来到母女身边：
　　“来吧小妹妹，把手伸出来，有一点痛哦，抱紧妈妈。”
　　“嘶……”
　　护士将消毒水倒在了手指上，钻心的疼，比切一下痛好几倍。
　　“小六不怕啊，妈妈在这。”
　　沈英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然后将她的头环进自己的胸膛。
　　啪嗒一声。
　　“好了，小妹妹很坚强嘛。现在的小女孩真的都不娇滴滴了呀，小妹妹真棒。”
　　半块指甲躺在白色的搪瓷托盘中，看得沈英眼泪更甚：
　　“小六，以后咱们不切菜了昂，把菜洗好就可以了，剩下的等着妈妈回家。妈妈不辛苦的。”
　　“好了，长出来就没事了。带女儿回家吧。注意手指要透气，不要碰水。”
　　沈英答应之后，牵起沈陆往门口走去。
　　这时有脚步急匆匆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又心痛：
　　“快，护士快点，我女儿脸被划伤了大夫让我过来先止住血，护士快点啊……”
　　身后的声音陷入一阵忙乱，沈陆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头发乱乱的被纱布包住下半张脸的女孩。她脸上的纱布早已被血液浸透，外套上也是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个小女孩不哭不闹，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沈陆正疑惑着，猛的看到了女孩眼皮上的小痣。
　　一颗熟悉的痣，随着眨眼的动作，一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