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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绣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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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暖和起来之后,安陵容和沈眉庄也常来走动,虽然说甄嬛是病了,不得出门,但借着探病的幌子,过来坐一坐,也是无虞的。
这一日,安陵容正在里间绣衣服,流朱坐在边儿上,陪着她说话,过一会儿,方淳意进来了,央着流珠陪她出去放风筝。
她看了一眼安陵容手上的衣服,似乎颇有些看不上她自己绣衣服的这个举动,张嘴便要说话。
流朱却先开口了,她说:“主儿上次说,娘亲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绣娘,主儿这一手秀功,怕是宫里再没有人及得上的。”
方淳意倒也不是故意嫌弃,只是这个年代养姑娘,大多都像满族的格格看齐,可别觉得满族的格格都是些三从四德的贤良女子,这会子,满族八大姓的那群姑奶奶们,不但能逛花园子,还能上街打马、游园逛市的,好不快活。
虽说面儿上是不让读书,又要读些女则女训,可并没有哪个姑娘只读这些的,要么是一点儿书都不读,大字不识得一个,要是诗书传家的,也有教诗经、大学的。
清朝满族格格们的地位很高,讲究的是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是家里的娇客,需得哄着,供着的。虽说是讲要贤良淑德,可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大部分汉人的家里也遵循了这个习俗,姑娘们都是娇养出来的,没有哪个大家族的小姐,整日里自己绣衣服的。
每房都有针线上的丫头,只交给她们去做就是了,大部分姑娘们也只用绣棚子绣绣花便是了,只有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请不起针线上的人,方才自己动手做。
方淳意被这样的文化熏陶出来,加上她自己在家里也是不捻针不动线的,自然看不上安陵容自己拿着一件衣服在那里做活,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可这会儿,流朱提起了安陵容的娘,方淳意不知道,也搭不上话。
安陵容说:“我们是小地方,不比金陵那样的大城,不过我娘亲的手艺是祖传下来的,我的增祖母是苏绣的大家,传到我娘亲那一辈儿,虽是丢了许多手艺,可寻常地方也没有这样好的活计,我记着,我五六岁那年,我母亲还能做活,她秀了一副炕屏,卖了十辆银子呢。”
方淳意听到这儿,也觉得颇为吃惊。
方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是平平的汉军旗,只是方淳意是她娘老年得女,上头三个哥哥,就这么一个小姑奶奶,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更比平常的满军旗的姐儿养的还娇贵三分。
不然怎么只比她大两三岁的甄嬛和沈眉庄,已是成熟稳重的大家小姐做派,她还是一团孩子气呢?不过家里养的好罢了。
但再惯着,方淳意也是不小了,她自己知道,家里有些时候也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的,不然怎么那油膏子也只能用猪油底的呢。
古人也不笨,这猪油膏子不好使,自然有人想办法,如今蓖麻油这样的种子油也是有的,只是农业社会,种子大过天,寻常得不着,这阖宫里,也就华妃兄弟得力,能给她弄来些不同的油膏使,也不过一个小瓷瓶,撑过一个季节便罢了。
方淳意也是知道自家事的,一听说安陵容娘亲一副炕屏能卖十两的高价,不由得在心里一算,吃惊的说:“竟能卖的这样贵!这可比宫里的娘娘们的俸禄都高了!”
安陵容心里虽然也得意,但还是说:“哪里这样夸张,我娘绣了大半年才得了一副,这宫里,便是有头有脸的姑姑们,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月钱罢了。”
流朱也说:“这却不同,宫里头东西金贵,除了各宫每天多少斤肉、多少斤菜的份例,若想额外买,内务府一个木须(鸡蛋)便五十个大钱!”
槿汐也附和道:“往年各宫里的姑姑姑娘们出去的不少,可听闻谁指着宫里的月钱发了财了?不过是进的多,出的也多,这十两银子,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够三口人一年的嚼用了。”
槿汐说的是对的,这会还没到白银贬值的时候,外边一两银子能买十几斤好肉,寻常佃户一年辛辛苦苦劳作,天时好的时候,也不过八、九两银子,平常人家一年买粮,十两是尽够了,若是自己种些菜裹腹,过年甚至还能开开荤。
十两银子便是对方淳意在的方家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甄夫人对甄嬛颇为大方,可一年的零花也不过五两六两的银,就这样,日日点心花样子各色零碎花着,甄嬛都花不完,到年底总还能下剩一两给父母孝敬。
过一会儿,甄嬛也进来了,她凑过去细细去看安陵容的绣工,惊叹的说道:“怎么这样密的针脚?我也曾听人说过,南方的绣娘要讲究劈丝,一根那样细的丝,还要劈成四股八股的。”
安陵容说:“姐姐好见识,如今我手里的便是四股的线,待会儿若是绣水纹了,便要换成八股的,我日常穿的衣裳,大抵是这样,只用四股八股便得了,若是真下功夫去秀,像我娘那样,便连十六劈丝也是劈的开的。”
甄嬛赞叹的说:“这可真是巧夺天工了,你这两尾鲤鱼绣的,好似活过来了,那尾巴尖儿上都泛着水光,我看竟比御花园里活的那群,还要鲜亮些。”
流朱心道,甄嬛的情商是很高的,她夸人时,既不让人感觉尴尬,又从心里高兴,安陵容的脸上都泛着光,流朱也附和道:
“我是常在内务府走动的,听说那里的针线房,都是全国甄选上来的绣娘,那日敬献给太后一幅炕屏,我瞧着虽然精美,可也没有这样鲜活的,小主您若是从现在绣一幅,到了太后生辰献上去,太后定会喜欢。”
安陵容说:“太后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我这小门小户的活计,她老人家如何看得入眼呢?”
流朱拉了槿汐过来,让她细看,槿汐一看也说:“当年万寿节上,先纯元皇后也得了一副扇面儿,正是这样精巧的苏绣,可那扇面儿也不过巴掌大,早些年间,还有大幅的炕屏,只是如今好东西少了,太后那里也不常见了。”
安陵容手抓着衣服,有些激动,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原来在宫里也算好的,她自卑惯了,觉得宫里的这些大人物必然是看不上她的,可她进了宫来,发现这些娘娘小主们,也不是个个都饱读诗书,更没有什么手艺,反倒是她的这几项手艺十分出挑。
安陵容这样想着,便下定决心,她也不怕水磨功夫,日常慢慢的绣着,若是真入了太后的眼,日后得不得宠,也能有个安稳日子过。
安陵容和其她人不同,不管是甄嬛还是沈眉庄,她们对皇帝都是抱有期望的,赋予家庭里长起来的小姐,总是对爱情充满幻想。
可安陵容不一样,她从她爹身上早早就看透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她娘把眼睛都绣瞎了给她父亲捐了官,结果她父亲起来之后,小妾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那群小妾还欺负她们娘俩,他爹也不带管的。
她也想得宠,但她想得宠,不过是想要更好的待遇,而不是喜欢皇上这个人。她内心里知道,皇上不可能看得起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她,既然如此,能有别的方法,得到好的待遇,她才懒得往皇上身上使劲儿呢。
甄嬛说:“要我说,还是自己绣的衣服穿着舒服,内务府的衣服是好,可总有些针头线脚的,流朱每每都得翻倒过来修整一遍。”
流朱说:“内务府的针线房,也不过是拿钱办事,若是分了个好绣娘也罢了,有些偷懒耍滑的,咯吱窝底下用的都不是细线,不翻过来都看不出,穿上才难受呢。”
“我只觉得咱们这些日子,趁春光正好,出去玩不好吗?何必闷在这里秀东西呢?”
“你也别说,那日是谁说,只想奶妈妈绣的鞋底子,踩着最舒服,后来这些都硌脚的。”甄嬛打趣道,
“那也不怪春桃秋杏小心,纯主穿着硌脚的鞋底的放风筝,仔细摔了。”
淳儿闹了个红脸,便撒娇说:“我不依,你们当中必有一个得陪我出去的,不然我便拿了风筝进来。”
流朱便说:“我陪主儿出去吧。”
她和方淳意刚踏出门槛,院子里就一阵骚动,小允子上来说:“冷宫那边来了信儿,芳贵人不好了。”
其实这一个小小贵人的生死惊不动什么,只是这碎玉轩和麝香都与她有关,所以流朱早早吩咐下去了,要听着动静,
流朱提高了音量说:“都慌什么?安静些。”
说着便一一吩咐下去:“小允子是能出门儿的,去冷宫门前看看,倒也别进去,只守着便是了,浣碧替我跑一趟内务府,说我们主儿的病总不好,我们想要些祛晦的艾草,再要几条避五毒的络子,若是跟你磨牙的,只管提我。”
“晚上也多要些蜡烛,若有黄纸,也要两匝来,东西拿回来了,便分去淳小主屋里,春桃秋杏若是不会弄,便要她们跟着我,我弄完了,她们也依样……”
浣碧听完,拿脚就走,丝毫不耽搁的,流朱零零碎碎说了好些,她也不用再问,显然是立刻就都记下来了。
“主儿好福气,流朱已是历练出来了的,浣碧也是有能为的。”槿汐在屋里,边给二人点灯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