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流朱求生记》左眼见神

12、方寸

　　头一次在宫里撞见温实初是一个下午，自从甄嬛病了，温实初便隔三差五的来探病，不过他是个极守礼的人，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请了安，隔着帘子探望几句便走了。
　　认识太医的好处还不止这些，流朱往日里鼓捣的那些东西，缺些药材的，都拜托温实初带些药渣子进来，因着不是完整的好药，不过使人熬药剩下的渣子，也不妨碍什么的，温实初便都给她带了来。
　　甄嬛虽日日闷在院子里，可并不缺玩的。
　　这几日里安顿下来后，各宫也都消停了，内务府也不怎么缺人了，流朱也就可以不必天天往咸福宫跑了。
　　闲下来了，索性就天天拉着甄嬛玩儿，这宫里能看的书并不多，闲下来的时光最熬人。流朱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敬妃在剧里说每夜都要去数砖，这皇上不来，看无可看，玩无可玩的，好好的人也该憋疯了。
　　不过甄嬛有了流珠，成日里从来没闲下来过。
　　早上起来了，便去收集露水，等太阳上来了，便和流朱一起用小碾子磨粉，磨好了，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着。
　　吃过了午饭，便回去睡一觉，再醒过来，等各色的粉都晒好了，便混在一起，有的是喝的，有的也可以往脸上抹。
　　等到了晚间，帷幕放下来了，门都关紧，把寒风隔在外头，小小的里间里，桌子上点着蜡烛，摇摇晃晃的烛光透着暖意。
　　甄嬛、流朱、浣碧，三人坐在桌子边儿上，或是整理绣线，或是缠线轴，一人抱着一个汤婆子，银丝炭的炉子还在边上剩着余温，三人闲聊、说话，流珠和浣碧互相拆台打趣，好不快活。
　　若是天冷一些，或者没有太阳，或者刮大风，便将这一院里剩下的人都喊进屋子里，流珠烧一壶热茶，挨个沏上，热腾腾的茶水一倒进碗里，便冒出袅袅的白烟，喝了热茶，身上暖和些，再去做活，而甄嬛和方淳意要么是在案边写写字，要么就是和流朱一起，剪花枝子、用小泥炉焙茶。
　　博尔济吉特贵人竟也来探望过一次，和甄嬛十分有话聊，她是个极爽利的女子，说起那些塞外的风光来，听的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心驰神往。
　　而她身为蒙古女子，对中原秀丽精巧的东西也颇为喜欢，不但喜欢吃流珠弄的各色点心，还喜欢看安陵容绣花。
　　绣花这活，她是从来不会的，别说是她，她的额娘、祖母也都不会。草原上的女子可以骑马射箭，但唯独对弄这些精巧的东西不太擅长，而她刚来中原就进了宫，也没处买去。安陵容给她绣了个小荷包，喜的博尔济吉特贵人天天挂在身上。
　　那一日还听说，博尔济吉特贵人送安陵容回房时，又听见夏冬春在那里指冬瓜、骂葫芦的，博尔济吉特贵人这个暴脾气，一甩手帕子，进了去，三句两句就给她一杆子撅回去了，气得夏冬春脸色惨白，倒像是病入膏肓了。
　　这之后，安陵容和博尔济吉特贵人的关系也益发好了起来。
　　芳若姑姑倒是特地来了一趟，来谢流珠，原因无他，那一日，流珠被抬了女史，芳若姑姑也得了赏。
　　其实几匹绸缎并不值什么钱，要的不过是这份皇帝钦点的体面罢了。
　　就如槿汐说的，芳若姑姑极喜欢流珠，这宫里的丫头们大多岁数都小，行事难免张狂，有些模样好的，更是惯爱发白日梦的。
　　唯独流朱，行事大方稳重，一跃成了八品的女官儿，也没见她到处张扬去，芳若姑姑来道谢时，流朱还忙称不敢。
　　芳若姑姑便讲起来，她原是家境并不好，年轻时是辛者库的奴才，正因如今太后的提携，方才在御前得了脸面，不论如何，是出不得宫去了。
　　芳若姑姑隐晦的提了一提，那日皇帝赏芳若姑姑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流珠。
　　这选秀仪式，皇帝一直是不怎么情愿的，太后是提了又提，催了又催，方才有这一遭。
　　但从选秀之后，似乎是因为之前太后催的太紧，倒教皇帝的心里有些不虞，如今皇帝既赏赐了芳若姑姑，母子二人的关系便又缓和了，让太后耳朵里，也听了一回流朱的名儿。
　　流朱知道，如今太后和皇帝看着是母慈子孝，可背地里也未必没有斗争，太后如今身体还好，皇帝也是年富力强，这后宫中的事，皇帝想要说一不二，可太后也是高高在上，做起事情来，母子之间总有些嫌隙。
　　如今皇后也是难受，她且顾不得甄嬛这边，太后和皇帝可都是腥风血雨里出来的，两人便是有些较劲的地方，也从不拿到面儿上来，只是暗地里波涛汹涌，看的人心惊。
　　芳若姑姑说:“当时皇上不愿意选秀，太后却嫌后宫太过空虚，子嗣也不丰盈，便说既然皇帝不愿意劳民伤财的大选，那便派采选官去选出几个秀丽的女子，填充后宫也好。”
　　“果不其然，头年选出来的富察贵人、芳贵人接连有了身孕，蒙古那边，又送来了一位博尔济吉特贵人，这芳贵人和富察贵人接连有孕，太后倒也松口了，便不催选秀的事儿了。”
　　“可谁知后来不知怎的，皇帝又愿意了，这才有了这次选秀，这当中有些什么事情，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能知道的了。”
　　芳若姑姑和流朱说这些，也不过是因着之前流朱向她提过，说要孝敬太后的事，目前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若是讨得了太后欢心，皇帝心里说不定就会存个疑影，这却是不好的。
　　流朱听了这话，也知道不能心急，这后宫说是太后说了算，可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说了算，现在甄嬛病着，不能侍寝，若是一味的讨好了太后，却没有讨好皇上，将来的日子依旧难过。
　　流朱心想，果然这后宫中是步步惊心，若有一步行差踏错，犯了糊涂，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芳若姑姑走的那夜里，就听闻芳贵人死了，甄嬛和流朱说:“我原以为也只是芳贵人闹得太过，惹了皇帝生气，方才这样，可你白天里告诉我芳若姑姑那些话，我才想明白。”
　　“眉姐姐曾从敬嫔那里听说，芳贵人和富察贵人都是选上来的，不过不同的是，芳贵人是日日往太后那里去的，如今看来，皇上不在乎她的性命，不在乎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也是早有预兆的。”
　　流朱拿了物什来祛晦，毕竟芳贵人的孩子是在这个院子掉的，如今她人也走了，难保不会缠上这里。
　　流朱一边用水沾湿了黄纸，一边想，芳贵人这死的是冤枉，可也不算冤枉，她刚进宫，还没看清形势，就贸然站队，实在是不明智。
　　过一会儿，甄嬛在屋里喊她，说:“我觉得冷的很，再拿个汤婆子来，我捂一捂。”
　　过一会儿，槿汐进来了，坐到甄嬛的床边，给她掖被角，她说:“主儿这是心冷了。”
　　甄嬛说:“我有些发抖，这冷宫里，一没有碳火，二没有热水，便是好好的人也要冻坏了，芳贵人刚小产过，便住去了那里，如何能有命活呢？”
　　“芳贵人已是命好了。”槿汐把被角掖起来，甄嬛看着她，槿汐说:“这宫里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了还要带累家人，芳贵人虽死了，可死的无声无息，她家里人也不会受什么牵累，已是很好了。”
　　甄嬛闭上眼睛，但是睫毛微微颤抖。流朱知道她这一夜睡不好，便提前给她熏了香，可一早上起来，甄嬛还是脸色苍白，流珠过去一摸她的额头滚烫。
　　“主儿是起了烧了。”流朱说，浣碧急得直跺脚，流朱却说:“莫慌，不过是夜里惊了风，冻着了的。”
　　接着，她扶甄嬛坐起来，把她身上的被子拿开些，说:“捂着反倒不好，先晾一晾，等体温凉下来，再熬一壶浓姜茶，若是喝了，还不好，便请温太医来。”
　　甄嬛恍惚之间抓住流朱的手，说:“进宫这么些日子，如今我才知道怕了的。”
　　流朱说:“不必怕，这世上有几个人的聪慧比得上主儿呢？”
　　甄嬛眼泪流了下来，她说:“我这些聪慧，也注定只扔在了这方寸之地上罢了，永远也出不了这方天空了。”
　　“主儿，心若是放旷的，便是紫禁城也困不住，但心若是锁上了，就算身在天涯，也终是要被困死的。”
　　流朱紧紧握住甄嬛的手说:“能进这后宫，这天下最尊贵之地，已是比那些被困在后院的女子强上许多了。”
　　“主儿若是不想，便更该好好利用那聪慧，若是爬到了最顶上，谁又说一定只能扔在这一方天地了呢？”
　　甄嬛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便已经睡去了。
　　流朱想，这个时代的女子大抵如此，不是被困在这方天空，也是被困在那方天空。
　　这世上多少聪慧、温柔又勇敢的女子，也只能在这方寸的囹圄质间度过一生。她从现代而来，更明白这是多么可悲可叹的一件事，可若要改变这一切，更是难于登天。
　　她想，既然来了这一遭，便少不得想要登这天，越是难于登天，便越要去登，只有登到最高处方才知道这山河之壮丽、这天下之广阔。
　　也才不枉她来这一遭，走过这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