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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蝼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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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琊拍棺而起,一张阴森森的死人脸紧绷着,白发如瀑,黑衣狂舞,眼珠黑白分明。
原来方家人口中的老祖是个女人。
方夫人已经接近癫狂了,呐喊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聒噪——
然而炼魂幡在方氏家主手上,花琊再如何不耐烦,也只能将气撒在眼前这盘小点心身上。
她化出混元鞭,振臂一甩,鞭身泛着幽诡的黑气,绕她的身周蛇形而上,圈子越扩越大,一股飚风冲天而起。
花琊一鞭劈面,唐菲猛地侧身,长发顺势飘舞,混元鞭打中了一名家丁,直撞向廊下的柱子,所过之处飞屑爆溅,滚落在无尽的尘烟中。
黑鞭甩了出去,化作一道笔直的流电,破空时比之明锐枪尖亦毫不逊色。
唐菲仿若局外人一般看着,不是说天人境吗?果然只是个噱头。
她抓到罅隙,趁长鞭再度舞圆之际,一纵上天,蓦地伸手一抓,混元鞭猛然将花琊带向她的身前。
花琊忽觉风势一顿,随即便遭一股重力拉扯而下,唐菲借势跃空,落下时狠狠蹬在了她身上!
唐菲一掌打出,花琊倒掠出去,伏地呛了血。
今天这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她吐了口血沫,撑地而起,阵阵浓墨般的黑气如水般扩散,她掐诀念咒,开始召唤自己座下的尸傀了。
同一时间,城中无数被吸走了精气的少年人忽地僵直身躯,从躺着的地方直挺挺地弹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都朝着黑气的中央聚集而去。
沈家的下人察觉到了沈烨的异状,有的箍腰,有的抱脚,死死禁锢住了他的行动。
唐飞瑶闻讯赶来,当机立断道:“快拿绳子,把少主绑起来!”
下人虽然闹哄哄的,却喧而不乱,很快拿来了儿臂粗的麻绳,将沈烨从头到脚都捆了起来。
只是他双目赤红,眼球凸出,一脸的咬牙切齿,嘴角流出丝丝缕缕的涎水,看着格外恐怖。
而在城外的孙家,老两口体衰病弱,却制不住陷入癫狂的小孙子。
眼看着爷孙俩厮打在一起,李奶奶颤手拿着菜刀,既不敢真的上前,又不敢就此撒手,唯恐误伤了任何一方。
孙家小子扑出柴门,直往城内的方向行去,他犹如行尸走肉,很快就被孙老伯踉跄着追上了。
“娃啊,你要上哪儿去啊?”
他一把抱住小孙子不放,后者却像生了钢筋铁骨似的,猛然挣脱他的桎梏,他还要再追,被一击窝心脚踹在了胸口上。
孙老伯喘了一声,立时就委顿下去,花白的乱发颤抖着,一只手伸了出去,仿佛想最后抓住小孙子的背影。
然而他究竟没有再爬起来。
一时之间,城内涌现出许多面色惨白的尸傀,离得近的,已经赶到了方宅。
已经死去多时的方家独子也赫然在列。
方夫人看着自己的幼子从不见天日的房间里爬出来,形容与那些傀儡并无任何不同,呆滞片刻,脱力般坐了下去,失声痛哭。
唐菲也明白了,所谓的续命不过是同样将他做成了一具尸傀,他的神魂早已离体,现在的行动只是受人操控而已。
就像卧龙谷中的机甲人奉君遇的意志而行。
这还能叫活着吗?
满城年轻人的性命,就只为了这么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尸体牺牲。
唐菲沉眉,扫视着身周渐渐围拢上来的尸傀。
这里面有些人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有些人已经完全死掉了,但此刻他们都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唐菲振袖一挥,凌空逆向划开天幕,骤然现出数道凛冽磅礴的剑气,以她的身周为中心,呈半个圆弧,冰冷地俯视着这些行尸走肉。
亦俯视着花琊。
她方才说自己刚吸了个天人境的高手,其实不然,丹晨在常态下只是化虚境,当然,开魔域法相时另说。
唐菲吸了他七成功体,此时最多到洞天境初期,但要杀这一家子,外加这个将活人炼成尸傀的老祖,却足够了。
“你若真是天人境的大能,此时一击被杀的……就该是我了。”
她语气略带嘲意,剑气瑰丽纵横,如暴雨倾泻直下!
花琊见势不对,当机立断,立时跪了下去。
“主人饶命!”
密密麻麻的尸傀也陡然停住了动作,站在那里不动。
剑指一并,铺天盖地的剑网便偏了攻势。
“你倒是识趣。”唐菲道,“可是……我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呢?”
花琊膝行几步,“主人明鉴,属下不是故意的啊,是这些人……”她转身指向方氏夫妻,语带颤意,“都是这两个人非要把我从炼魂幡里唤醒,又强迫我为他们的儿子续命,我是没有办法——”
“哦?”唐菲两指掐起她白得吓死人的下颌,“你如此修为,竟会被一两个凡人左右?你觉得我会信吗?”
花琊顿时找到了哭诉的对象,绝望道:“他们用炼魂幡对我下令,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为人所制,主人救我!”
方夫人失了亲子,已经没有理智了,秀眉狰狞,威胁道:“你这首鼠两端、吃里扒外的东西!快杀了她!再如此作态,我与夫君就毁了炼魂幡,叫你形神俱灭!”
唐菲便道:“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绝无一丝虚言,主人明鉴啊!”
她踢开跪过来抱她大腿的花琊,眼神投向方氏夫妻二人,目光一瞬不瞬。
方氏家主比方夫人更识时务,见状也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声线发颤:“仙子……饶命,饶命啊,我夫妻二人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您别跟我们计较……”
方夫人却道:“凭什么我的儿子就要死,你们就能活着?一群下贱的蝼蚁,死就死了,也配——”
唐菲五指一扣,瞬间将这女人吸到了掌下。
真气凝于掌间不发,她一瞬阖目,仿佛在强自忍耐什么似的,于呼吸之间调整好了情绪,确保自己不会动气。
方夫人的一张脸在内劲涌动之间,变得模糊不清。
唐菲视线不动,内心十足平静,随即抬掌压了下去——
头皮寸寸爆裂,尸体倒垂,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男人被吓傻了,张着嘴,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唐菲打量着他,无情地问:“那些人在你们眼中是蝼蚁,可你们在我眼中,也是蝼蚁,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目光呆滞,滑坐在地,那张炼魂幡被轻而易举地收走了。
花琊见状,为表忠心,猛地扑身上去,三两下便将人撕成了碎片。
整座方宅之内一片猩血,满地狼藉,这情景,多像当初的傅家啊。
任你烈火烹油,锦天绣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说不堪一击都是轻了。
花琊小心地递了一方帕子过去,唐菲面无表情地接了,仔仔细细地擦着指间的鲜血,以及别的什么液体。
纵然花尸老祖吸人精气无数,也没见过这样的……
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心智竟如此妖异?
唐菲一个眼风扫来,她顿时敛了神情,缩下头去。
“把阳气还回去。”
花琊当即遵命,转而面向众多尸傀。
鬼风自起,无数阴邪之气自她身体里四散蔓延,化作冲天云雾,全数透进了各人的天灵中。
随着尸气流失,她那张绝美的死人脸渐渐干枯下去,更深的尸斑爬了上来。
花琊虚弱不已,但为了活命,她不敢有半个不字。
还活着的人恢复了正常气色,只是脚步虚浮,三三两两地又倒了下去。
那些已死的人则在天光下化作飞灰,连丝毫的气息也找不到了。
唐菲这时道:“这宅中所有助纣为虐之人,都可以是你的食物,动手吧。”
她已经失去杀人的兴趣了。
花琊闻言,面瘫脸顿时兴奋起来。
她荡身而起,一跃至高空,尸气就像千万条黑暗的触角,伸到了整座方宅之内的地底下,贪婪地从管事和家丁们的身上汲取精气,待到这些人死后,就会成为她座下新的尸傀,供她驱策。
于是那副幽森精致的皮囊又回来了。
城外的泥泞小路上,十五六岁的少年忽地清醒,于天光下再度拥有了神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稚嫩的脸上现出慌张的神情,沿路跌跌撞撞地找了回去。
“爷爷……”
“爷——”
那一声呼唤卡在喉咙里,少年的一张脸不受控制地颤动着,抖如筛糠。
孙老伯的头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躺倒在路边,一只手徒劳地向前伸着,双眼望着手伸出去的方向。
淋漓的天光之下,宛如困兽死前的哀嚎回荡在旷野中,远处传来凄凉的呜呜声,似乎是风在哀鸣。
李奶奶再也等不回她的老伴和小孙子了。
少年被至亲惨死的场景刺激得一瞬发疯,漫无目的地嚎叫着,像野狗般跑走了。
孙老伯望着他,似乎还在说:
娃啊,你到底想去哪儿啊?
唐菲回了沈家,沈烨已然恢复正常,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了。
她将事情的大致过程告诉了唐飞瑶和沈蕤,他俩再三向她确定沈烨不会再有事后,才彻底放下了心。
“小鱼儿,你现在这么……”唐飞瑶很难形容,她觉得这个小侄女周身的气质都变了,活像换了一个人。
唐菲淡淡道:“经历巨变,总要有些变化的。”
也是,若她没有现在的心性和本事,怎么能在这残酷的世道活下去呢?
“那你要留下来么?”唐飞瑶道,“等你表兄醒了,恢复之后,我让他带你……”
带你去蜀中转转,看看附近的山色。
唐菲摇头道:“多谢舅母好意,不必了。”
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那好吧。”他俩没有再勉强。
方氏留下的一门家产,都被拿去作了抚恤,分给了受害者家属。
剩下一些暂时变卖不出去的田地和庄子,便接了一些鳏寡孤独的老人去耕种和居住,李奶奶也在其中。
原本城中其他富户是要瓜分这些财产,用来弥补自己的损失,不肯将利益让给这些泥腿子的。
是沈家一力坚持,此次又是他家的人粉碎了方家的阴谋,其他人占不了道德高地,也就不好过分反对什么。
“其实我觉得是因为主人还没走,这些人不敢不低头罢了。”花琊冷嘲热讽。
唐菲没搭理她。
她便大着胆子继续说:“方家之所以要以灵石交易那所谓的独门秘药,一是想借机敛财,二是知道这东西只在前几次有效,多了就不管用了,因此必须要控制药量,避免被人看出来。”
花琊又说:“若非主人插手此事,也许孙老伯不会死,孙家的小子也还在亲人身边,也不至于疯癫失踪……”
唐菲听着越来越不对劲,冷笑道:“事情是方家做出来的,阳气是你吸的,最后却把责任归在我身上?我就纳了闷了,咱俩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再说生死之事,人各有命,她自己都还在天地烘炉中苦苦煎熬着,哪来的精力去管别人?
花琊认怂,又似乎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小声道:“若主人当真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绝情,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俩立在方氏从前的一处庄子外面,门内,李奶奶靠坐在竹编的躺椅上,穿堂风吹过,摇椅咿咿呀呀地地响起来,她中年失了儿子,晚年失了老伴和孙子,只能在这处庄子上养老了。
也幸好,还有这处庄子。
唐菲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确认李奶奶后半生有着落后,她便不再停留,买船沿江而下了。
花琊纳闷她怎么用这么原始的出行方式,她没回答,心中却想着,自己情况特殊,能少动灵力就少动吧。
她在舱中调息打坐,借这段漫长的旅程慢慢将丹晨的修为排出体外,吸纳进属于自己的天地灵气。
在此之前,为了避免自己新收的爪牙动歪心思,唐菲干脆一掌把花琊劈昏,扔进了炼魂幡。
无她打开禁制,便出不来。
唐菲没想错。
事实上,这位的确正在动花花肠子,想要趁她打坐练功之际,寻个什么机会偷袭,然后逃出生天,恢复自由,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也不用受人驱使了!
“老实点……”唐菲察觉到她的意图,目光警告,“我留下你,纯粹只是因为今后还要用到你处理尸体,若哪天你对我没用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你。”
花琊好似一只鹌鹑,乖巧地埋进了炼魂幡中,再不敢吱声了。
唐菲闭目,继续盘坐调息。
是时候,去会一会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