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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紧那罗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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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撑天地的神柱摇摇欲坠,一头连接碧色的海水,另一头嵌进倾塌的天幕。
唐菲凝神仔细看去,发现天柱底部似乎镇着什么东西,青黑色的鳞片透过海水若隐若现,单从那轮廓而言,便难以想象会是何种庞然大物。
乌云压逼,紫色流电翻腾,云层中传来了阵阵婴儿般的嚎哭,重重叠叠,只闻声而不见形。
她仰头四顾,只觉那哭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好似有勾魂摄魄的威力,极是瘆人。
古战场,音波摄魂,这是……
云层中扑出一条条玄色蛇影,张着血盆大口,钢牙伶俐,尾部矫健流畅,彼此之间翻腾缠卷,似乎要将可触及的一切活物都绞杀殆尽。
眼前场景犹如末世降临,唐菲身在彀中,只觉自己闯入了一片人间炼狱。
蓦地,虚空之中,一人赤足踏出,踩在了透明的云气上。
那云气仿佛光可鉴人的琉璃,跃动着璀璨流光。
交织的裂痕自她脚下绽开,一步一灭。
那人一袭紫衫,裸/露雪肤,两片蜷曲的金针叶子托起一颗猫眼石,坠在她的耳间,额点朱砂,长睫卷翘,那一双眼睛亦如猫眼石般璨烁慵懒。
然而她的眼神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天生是为了杀戮的机器,俯视众生的目光空冥而虚无,除了戾气,不含任何杂质。
“人族,卑贱的生物……”
她赤足踏空,身后如影随形地浮着一弯明金月轮,明明魔气横生,那转动的月轮却仿佛是熠熠生光的法相,衬得她如神明般威严。
唐菲垂眉敛目,低声道:“晚辈无意擅闯,请尊驾莫要误会!”
然而她一抬眼,排山倒海的压力顷刻而来!
明金月轮旋刃而出,不平虽也是不世名锋,此时竟连一招也抵挡不了。
唐菲跃身滚开,明金月轮再度绕圆,自左向右地朝她攻来。
她狼狈地闪避,心中快速思索着解决办法。
照丹晨所说,这无明灭境关系着君遇的过去,即关系着天魔族的过去。
那么此地应是当年人魔之战的战场遗迹?
就不知是第一次人魔之战,还是第二次了。
自己虽说已入了观海境,可从这位展现出的威能来看,她的实力应远不止如此,但为什么不将自己一击杀之,反而周旋偌久呢?
是了,天柱侵陷,魔域战败,这位应当也不能幸免,此时现身的不过本体的一缕残魂罢了。
那人似乎厌倦了这种追逐游戏,杀戮之心骤起,云层中的蛇影奉她的意志为主,张开大嘴,阵阵幽蓝音波如气旋般荡开,瞬间便攫住了唐菲的全副心神。
在此等王者面前,她的确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尊驾……”
唐菲只感身侧的风势骤然一顿,随即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卷起,巨力不断缩紧,挤得她胸腔□□,几乎快要爆炸了。
那女子竖着冰冷的手甲,尖尖地点在肩上,一条蛇影自她腕间游曳而上,缠在指间,针一般的竖瞳微微转动,骤然吐信嘶声——
唐菲命悬一线,已经顾不上害怕了,但她身上挂着的聆音螺似乎怕得不行,疯狂地摇晃起来,一下便自空中坠落了。
那女子忽地一顿,旋手一抬,丹晨交给唐菲的聆音螺便出现在她掌中。
从来冷漠的语调有了一丝起伏,那是不解的语气:
“汝是何人,怎么会有本座的东西?”
唐菲被她的力量隔空桎梏着,知道事有转机,艰难出声:“尊驾是……”
她心中隐隐已有了一个推测。
果不其然,那女子凌空虚立,高不可攀道:“本座乃魔域八殿之首,紧那罗王。”
唐菲心想,我说这是你儿子给我的,你信吗?
不过无明灭境既然是古神遗躯所化,这里亦是古战场遗迹,眼前这位紧那罗王或许还没有与迦楼罗王成婚,那么连丹晨的影子可能都还没有呢。
“此物乃是本座脊骨所化,你如何能得?”
魔域大地乃魔神初次陨落的躯体所化,八王随之而生,又因为天魔族强大的再生能力,魔域因此留下一项传统。
自八王以下,皆以自身的肉躯骨骼锻造兵刃,尤其是脊骨,那是六界最坚韧的铠甲,紧那罗王的月金轮便是由它炼化而成。
聆音螺作为同样的产物,天生就能与月金轮产生感应,是以这位数千年前的魔域王者,也不由得发出了疑惑的心声。
玄色蛇影随着她的情绪而动,她语带不解,它便也跟着歪头。
但她话声刚落,一道挟磅礴杀风的刀气便杀了过来!
刀势冲破虚空,拖出一道迤逦的淡色烟岚,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鲛绡。
瞬间撕开了束缚唐菲的紫电,一刀断流,余势不竭,直接将空中那抹幻影打散了。
紧那罗王消逝,云层中的蛇影也都无风自散,腾出了一线天光。
唐菲解了桎梏,轻飘飘地落地,丹晨上手扶了一把,旋即移开目光,手也撤开了。
“是你?”她不无讶然,“你怎么找来的?”
丹晨抬手一握,那海螺便飞回了他掌心。
“你说呢?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她的脊骨所化……”
唐菲心情复杂,想到他大晚上在她房顶上弹琵琶的场景,迟疑道:“你真的从来没见过你母亲吗?”
少年扶刀回身,纳闷道:“怎么了?”
你……刚才……貌似……
可以见她一面的。
话头落了,不知怎么,两人就安静下来。
没人开口,气氛逐渐就往尴尬那个方向走了。
“你……”
“你……”
好死不死,他俩又同时出声,话头撞在了一起。
唐菲道:“你怎么会来?”她不觉得自己跟他有这么好的交情。
少年一滞,被这句话问沉默了,半晌才道:“……小六让我来的。”
唐菲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丹晨这会儿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了,开始没话找话,问道:“你的修为进入观海境了?”
她只好看着他,又嗯了一声,说:“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丹晨再度沉默,然后飞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神主察觉到你在这里有危险,让我来救你,但我走得太急,忘记问他怎么出去了。”
唐菲察觉哪里不对,疑惑道:“到底是小六让你来的,还是君先生让你来的?”
丹晨大囧,火烧到了脸上,偏偏他对面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不是很能懂这点儿少男心思。
见他涨红面颊,还在琢磨,他怎么了?感冒了?
还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母慈子孝”了一把?
丹晨的话其实破绽百出,因为唐菲进无明灭境之前就问过六幺出来的办法,被告知每个人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换句话说,丹晨就算想起来问君遇出无明灭境的办法,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而他自小在君遇膝下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唐菲唇畔的微笑还未淡下去,刚走出一步,便察觉体内的气息疯狂暴涨,她忍了又忍,想要压下这一阵怪异。
丹晨看她面色古怪,以为自己话中的漏洞又要被翻出来,已经提前开始尴尬了,却忽然见她身形晃了晃,似乎支持不住,跌退半步,蓦然向后倒了下去!
他第一次遭遇这种场景,一瞬之间,脑子里只有空白,直直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仰倒……
怎么回事?她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自己不是救下她了吗?
唐菲仰面躺倒,少年刹那回神,在落地之前堪堪将她接住了。
然而,人刚揽入怀的时候,丹晨便察觉不对,想要放手而不能了。
两人之间骤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这力量是单向的,唐菲虽然意识陷入混沌,但体内的气海却在此刻高速运转,一刻不停地吸纳着丹晨全身的修为。
魔气大肆外溢,不过几息之间,丹晨就被激发了自保的本能,神情中狂态毕现,天魔血纹已经爬满了半张脸,犹如波旬降世。
不行——!
他的神智本来已快被充斥在身体里,恨不得叫嚣着爬出来的杀意覆盖,但看见唐菲沉睡时安静的眉眼,意识又短暂的清明了。
竭力压制住体内疯狂上涌的攻击欲,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想着,快速思索着破局的办法。
若是放任眼前的情况,任由功体流失,那么他迟早会压不住开杀的本能。
她必死无疑。
可若现在强行打断,他自然受得住来自气海的反噬,但她呢?
也许这样会让她当场身亡,死得更快!
丹晨咬紧了牙根,冷汗一颗颗浸出来,眼眶几乎全然发红了。
他病态地哆嗦起来……好,既然你要吸,那就吸个干净——
长眉压眼,一张戾气横生的脸取代了曾经的笑颜,丹晨把心一横,锁住周身几道大穴,干脆把气海放开,不再阻拦修为的流逝。
我敢让你吸,你又能吸多少呢?
少年脸色阴郁,毫无情绪的瞳孔中唯剩冰冷。
他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在修为的趋使下,与她渐渐升空。
两人之间被力量所隔,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看着她微垂的头,哪怕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眉目依旧深皱,少年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中的寒冰渐渐化成了春水。
他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你在这种时候都皱着眉头呢?
丹晨凝望着一无所觉的唐菲,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似乎要为她抚平眉间的那一线皱痕。
发冠在这样的气流中被冲散,墨发在流风中飘举,渐渐地,少年的一头乌发竟有转白的衰败之象了。
他终究没忍住,呕出了至今的第一口血来。
饶是如此,却依然任由一身修为离体,没有做任何挽救之举。
而唐菲呢。
她无声地漂浮在虚空,神态异常安静,墨绿的衣衫涟漪般荡开,仿若一池被风吹开了的芙蕖。
有人正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献出一身修为,她却毫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