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44、照片

　　荣与果然接到了程延母亲的电话，那头的说辞跟程延讲过的差不多，左不过就是他父亲接受不了儿子是个同性恋，家族也不可能接受，程延必须跟女人结婚才能继承财产，又说她辛辛苦苦几十年把他拉扯长大，就是为了让他过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她生硬地乞求荣与放过她的儿子，让他过正常生活。
　　“阿姨，程延一直都是个正常人。”荣与说。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怒了人，程母有点歇斯底里：“你一个外人，你知道什么！”
　　荣与：“程延是成年人，我是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知道。”
　　程母：“他精神不正常他知道什么？”
　　荣与不回答，程母又问：“你爱他吗？”
　　“我没有什么义务回答您的问题。”
　　你爱吗？你知道他奶奶的房子也是财产之一吗？你知道奶奶对他来讲有多重要吗？程峰要卖房子他都快疯了！你爱他就不应该是现在这种表现！我是他妈妈，我不可能害他！
　　荣与挂了电话。

　　在客厅静坐了很久，他发消息问程延什么时候回来，程延立马打来电话，说可能要晚上了。
　　百无聊赖地打开朋友圈，忽然看到广正发了一条动态，是他和一个博士生的合照。荣与从来没见过广正在朋友圈发自己的学生，毕竟在广正眼里世界上就没几个配当他学生的。
　　同门在动态下面发了评论，荣与看到那个名字，血轰一下到了头顶。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荣与登录了程延的邮箱，又去翻看他们来往的信件。他对大一的自己感到迷惑不解，哪怕当年程延只是个高中生，但如果真的见过程延，怎么也不会毫无印象才对。
　　他有点好奇起来，给程琳发了条短信，问她有没有什么程延少年时候的照片。
　　程琳很快回复：我们小时候很少照相的，我现在手边没有，但是我哥有一张一直随身带着的，是我们俩和奶奶的合照。应该在他钱包里。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荣老师不要跟我哥说是我说的！P.S.妞妞想舅舅啦，你们什么时候空了一起回来哦。
　　她似乎默认了荣与一定跟程延待在一起。荣与回复完短信，又收到程延母亲的几条信息，看完了立刻删掉。

　　把荣然的电脑送去修好之后，荣与去了一趟咖啡店。风铃响得很清脆，店里的所有都还跟从前一样，让人有点错觉，怀疑先前的事情全部没有发生过。
　　咖啡师妹妹看到他，惊喜地说老板好久不见。荣与笑笑，说好久不见，我不是老板。
　　荣然不在。荣与把电脑放到他休息的地方，站到柜台旁边，问：“能不能让我做杯咖啡外带走？”
　　“当然当然！”女孩让开。
　　做咖啡的时候，荣与佯装无意地问起：“有没有老板来收过账？”
　　“没。”咖啡师妹妹也有点迷茫，“从来没见过什么老板，我们私下聊天的时候还在讲呢，说可能你把店买回来了的。”
　　荣与说：“我哪买得起。”
　　然后他开着程延的车转到一条很有些年头的老街深处，取走了他先前在这里订做的一条裙子。

　　程延回来已经是傍晚，人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差别，荣与却察觉到他很累。走前他说是要去谈生意上的事情，荣与从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什么赚钱方式，也没问的习惯。但是看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是什么生意那么简单的事。
　　玄关口的拥抱本来只是个安抚，抱得久了就变了味，荣与在气氛变得更焦灼之前放开手，说：“给你做了咖啡，有点晚了，还想不想喝？”
　　程延手还圈在他腰间，在他头发上蹭一蹭脸，小声说：“不想放开你。”
　　明明在一起的生活也没过上几天，却总觉得已经在家门口接过他无数次。
　　“是你店里的咖啡？”程延讶异地问。
　　荣与点头：“好不好喝？我手艺不是太好，程老师将就。”
　　程延捧着咖啡喝，明显放松了很多，说：“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咖啡，能不能问问荣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荣与应：“有啊，咖啡豆买好一点就可以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荣与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吻他，在他嘴里尝到了新鲜咖啡的味道。唇分开，荣与小声说：“其实秘诀是有的，被喝咖啡的人喜欢就好了。”
　　程延倾身，又是一个吻，荣与问我们会一直这样难分难舍吗，程延说不知道。荣与嗯一声，说我也觉得。程延又说最起码从我喜欢上你开始，从来就没有舍得跟你分开过。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是在无数个瞬间反复喜欢上你的。

　　接吻的间隙里，荣与断断续续地问，程延断断续续地答，说什么都像在调情。直到荣与问到：“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告诉我？”
　　程延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然后彻底停住。荣与看着他：我还在你真实的生活外头。程延有点怔怔，荣与笑了，说今天也穿裙子可以吗，铁锈红的丝绒布料好衬你。
　　被手丈量过的身体裹上那条裙子，尺寸刚刚好。程延在荣与心里的颜色就是铁锈红。

　　夜很深了，程延问要不要去洗澡，荣与说还想躺一会儿，程延说那我等你，荣与推他：“今天做过头了，我要缓一缓，你先去。”
　　程延凝视着他，后轻轻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荣与勾着他的脖子，亲他的眼睛，手指在他侧颈来回抚摸。他突然记起在图书馆的那些时间，说：“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看我的眼神，还以为你看人就是那样的。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你，我肯定会觉得这个人没礼貌。”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程延却没有笑，他握住他的手，吻他的指尖。从他的指尖吻到手背吻到肩膀，继而吻上嘴角和鼻尖，再是他的前额和头发。
　　然后荣与看着近在咫尺的程延，用一种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直直的目光。

　　浴室水声响起，荣与从程延包里翻出钱包，打开果然看到照片，不过照片有两张。一张是程琳说的，他们两兄妹和奶奶的合照。另一张居然是荣与，只不过是刚上大一时候的他，那照片像素很差，应该是活动的时候用手机拍的。
　　荣与认真地看那张合照，照片太旧了，有点模糊，但还是能看出程延的眉清目秀，只是少年稚嫩，气质还不如现在这样沉静突出。荣与用指尖拂过照片上程延的脸，他当年对这张脸确实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心思从不在当下。他想起这个人就是跟自己写过六年信的人，而且还是现在跟自己做/爱的人，顿觉人生太过奇妙。
　　他还想看得清楚点，就伸手去取那张照片，因而发现照片底下还有东西。翻出来看，是一张身份证和一张收据。收款人是荣然，涉及的交易是咖啡店的经营权。
　　浴室的水声停了。荣与用发僵的手指抽走了那张第二次丢失的身份证。把其余东西放回钱包，又把钱包放回原位。

　　荣与问过阿桃，逃跑有什么意义？
　　阿桃说逃跑没有意义，逃跑对江也没有意义，对感情更没有意义。逃跑是我自己想跑，那它就对我自己有意义。

　　荣与想，自己并不是逃跑，不过是在寻求一种平衡。这种平衡被横冲直撞的痛苦和喜悦打破，又被同样的东西拢起来。虽然拢起来但依然是碎的，他也可以不在乎碎不碎，但是这一刻他在乎。
　　凌晨，荣与去了书房。他把存在邮箱里的论文对比和证据链转发给了广正，又发给了出版那本论文集刊的会议负责人，顺便也给了朱清约。想了想，把博士时期知道的专业课老师都发了一遍。所有发出去的邮件里，除了那附件不置一词。
　　他想到别人的反应，想到可能会被人说在发疯，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就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
　　离开程延家是三点钟，城市睡着了也还睁着眼睛。他现在有身份证可以买票坐车了，但其实，他想到，其实就算没有身份证，真要走的话，在车站开一张身份证明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恨的是这个。但是他没有去车站，他在app上打到一辆顺风车，车主的目的地正是那个落脚小镇。
　　司机是个女孩子，说是太想家了临时起意跑回去的。荣与说等你开累了我来开，女孩玩笑说那我不，我怕你把我带回你家去了。
　　荣与认真地说：“我不是回我家。”
　　女孩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着他，他笑笑。开了车窗，夜风往脸上一下一下地扑，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没有这么清晰过。

　　等程延醒来，他会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程延，我爱你。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没有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