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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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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程延打来电话,说今天要回家拿点东西,荣与说你回来就回来,那是你自己家,怎么还要问我的。路上遇到一个菜市场,荣与进去溜了一趟,出来手里提了点东西。
到家了程延还没回来,夏天白日长,一看已经七点多。荣与钻进厨房,对着菜谱看了半天,只觉得看上一万遍也是菜谱认识他他不认识菜谱。但他还是开了火。
八点过了门才有响动,荣与提着铲子从厨房出来,说饿了吧,快去洗个澡来吃饭。想来是他系围裙的形象太过罕见,程延站在玄关处,好半天没动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连话也没应。
已经进了厨房的荣与又跑出来,看到他还立在那里,说你傻了吗,快去啊。程延手上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闻言朝地上一放,大步上前抱住了荣与。荣与提着的铲子有油,他于是高高举起,让手在程延背后悬空,小心地不碰到程延。
“怎么了?”他问。
程延声音闷闷:“师兄我好想你。”
荣与觉得这个场景很奇怪,好像自己是专门在家里等待谁回来的角色,他因此要挣脱这个拥抱。表现出了抗拒的意思后,程延很快松开了他,但一手还放在他后颈上。
视线对上,程延倾身过来,在荣与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谢师兄,我饿了。”他说。
因为这句谢谢,荣与没能对这个吻表示出更多的东西来,回身就进了厨房。
桌上的菜其实基本是半成品,除了一碟被炒得有点焦黑的绿叶菜。菜带卷须。
荣与把盘子朝程延面前一放,观察他的表情。程延抬头看他,他笑笑,说:“上次去你家听奶奶说过,你小时候喜欢吃清炒倭瓜藤尖,我去菜市场没买到。其实我根本不是认识什么藤啊尖啊的,老板是个好和蔼的阿姨,人好没骗我,她跟我说南瓜藤也是差不多的。”
程延没有说话,荣与又说:“下次买到就会比现在炒得好了。”
程延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呼吸变得很重。荣与假装没发现他的情绪变化,把语气扬了扬:“快尝尝,报答你的。”
那盘菜炒得并不好吃,但是程延很快吃完了。荣与笑问有那么好吃吗,又没有人跟你抢。程延说以前我妈不让我吃这个,半晌加了一句,因为我弟弟不喜欢,他说这是牛吃的草。
荣与闭了嘴,生怕说着说着又知道点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程延永远能适时地发现他的窘迫,再开口时说的是江择远和阿桃。荣与因而知道那两个人原来是一起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江择远把阿桃带大的。
聊着聊着荣与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他遇上的人每个都很有故事感,除了他自己。
他只拥有平常,平常和平常。
因为说起江择远,荣与想起来要打包东西给他妹妹。现在用的电脑是借的,好在荣与有把资料存到邮箱的习惯。饭后程延去洗碗,他去开电脑,那电脑自动更新系统,然后就不动了。
他走到厨房,说用一下你电脑。等程延应了,荣与去书房开了台式机,准备登录邮箱。
程延平时工作多半都用台式机,邮箱一直是登录状态,点了网页进去就是程延的账号,收件人ID写的是Zfade。荣与准备去点切换账号,忽然发现那名字有点眼熟,邮箱地址也眼熟。
荣与的本科母校是名校,平时常会有中小学生过来参观,高二高三的尤其多。大一的春季学期,系上办了个活动,组织大家给来参观的学生做导游,顺便开一些轻松的小讲座,或者上一堂短课。
当时荣与被抓去带了其中一个小队,活动结束的时候留了邮箱,本来以为只是走个形式,但是过了两天,真的有个高二学生发来邮件。
最开始只是回答一些简单的学习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邮件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两个人事无巨细地讲,从冥王星被踢出九大行星到学校荷花池的红蜻蜓,从学习的兴趣点讲到物理书上的某张图片。他们还讲到各自的生活,直到拥有一个最熟悉彼此的陌生朋友。
那小孩一直没有讲过自己叫什么,因为来往信件里透露出许多秘密性质的东西,荣与只以为他是在本能地保护自己。
电子邮件的来往一直持续到了荣与研二那一年,最后一封信上,他告诉荣与,因为要跨专业考中文系的研究生,他跟家里闹翻了。荣与应他,父母也是为了你好。
而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那个账号发来的邮件,后面有几次主动发过去,都只是石沉大海。
那之后荣与翻看过他们持续了六年的信件,发现了自己那句“父母也是为了你好”的可恨。当时他还不够成熟,浸泡在父母给予的亏欠感里面,没有看清过自己,也没有看清对面那个人。
认识的时候太早了,时间在网络上看不见痕迹,荣与就以为那人永远是个十六岁的小孩,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长大过挣脱过,于是在那一瞬间,面对这个问题手足无措的他,用了他最擅长的解决办法。他在潜意识里把对方留在十六岁,选择了最懒惰也是最世俗的劝谏方式。他用固有的规则应对一切。
没想到全错。
那段回忆再怎么横跨多年,曾经对于荣与来说也只是插曲,顶多有点遗憾,最开始时常想起,但最后只剩下轻描淡写的Zfade和邮件地址。
荣与后来甚至忘记了那个邮箱的密码,来往信件因此都被放逐,流浪在大数据的海洋中。
他没想过这种可能。
厨房里的水流声停了,荣与的鼠标从收件人的名字上挪开,点开了收件箱。一长排的红旗邮件,通通来自他那个早就废弃的邮箱。
他点开其中一封,看到自己说看了《Stand By Me》,说长大的过程在一天还是一年或者是一辈子其实没有差别,因为长大就是丢弃,但人生的主题已经是丢弃。
他觉得讶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是这么看待这部电影的,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这种矫情的话。
点开下一封,附件里是一份书单,是当年系里老师开给学生的,还有另一份文件,是他读过那些书后写的简评,按照推荐程度重新排了序。
又点开一封,看到随邮件附上的一张照片,是两棵巨大的,正在开花的泡桐树。信里他说高中母校的花开了,好想回去看看,弟弟你看泡桐花是不是很像紫色的雾。
他翻了好多页才翻到第一封,一眼瞥见那个日期。是程延家门锁的密码。
你看泡桐花是不是很像紫色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