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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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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感觉自己像掉入了个漩涡,一个漆黑如墨又无法挣脱的漩涡,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蚂蚁和蜥蜴爬过自己胳膊留下的的黏液,也能清晰感受到太阳初升时身体泛起的暖意,可这暖意却无法将他唤醒。
他很急,急得心脏在胸腔里直打转。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一个陌生女人在他耳畔发出的鸣笛般的尖叫。谢韫被吓得浑身一颤,令人庆幸的是,久违的触感又沿着四肢百骸传回了他的身体。
尖叫过后是隆隆作响的引擎声,谢韫感觉自己趴在地上的脸颊都快被震麻了。
“兄弟,你还好吗?”一个大嗓门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谢韫疲惫地将眼睛睁开了条缝,一道模糊人影在他眼前闪烁。
“没事…”
陌生女人有股天生的自来熟,她扶着谢韫坐到了阴影地。
躲开阳光直射的好处是能有效减少身体里的水分流失,以此避免血液不通产生的头晕,缓过气的谢韫这才能得空好好观察她。
她有一头飘逸的红色短发,短发很有独立思想的根根竖起,颧骨处有道淡淡的伤疤,说起话来会随着鼻环一动一动的。她很有大哥范的拍了拍谢韫肩膀:“宿醉可不是好习惯啊,大兄弟。”
谢韫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扯出个平生最难看的笑容:“我没…”
果然,那陌生女人毫不忌讳地皱紧了眉峰:“啧,挺清秀一个人,怎么笑起来这么丑。”
谢韫第一次听人骂自己丑,可惜他浑身上下痛得连反驳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用尽全力的翻了个白眼表示抗议,“换你莫名其妙的连着死三次也会变成我这样。”
那女人哧了声:“才死三次就不行了吗,我在这待了一年多,早就数不清死了多少次。”
谢韫被一下子惊醒,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眼前这位有什么过人处,结果意外发现她身后有辆哈雷摩托。
“你…还有摩托啊。”
“嗯哼?”她挑了挑眉,示意谢韫有话直说。
“我…叫谢韫,你呢?”
“叫我蔚就可以。”
谢韫搓了下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太礼貌吧。”
只见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亮出缠满绷带的拳头威胁说:“我叫蔚,不叫喂!!!”
“好…喂,这摩托是你的吗?”
蔚极其轻微的吹了声口哨,笑着说:“怎么,想搭车?”
谢韫尴尬一笑,虽然刚认识就想搭车着实不太礼貌,但他心底总有丝悸动,莫名觉着会出什么大事,所以想要快点见到昔幻好一起作陪。
“对…不知道方不方便。”
谢韫低着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蔚又吹了声口哨,极其轻松地答应了:“方便,当然方便。”
“真的?”谢韫有些喜出望外。
“蔚作来不说假话。而且反正我在这片沙漠也是漫无目的的随处乱逛,没准捎上你还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谢韫不明白蔚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但眼下这辆哈雷就是他的意外之喜。
“可以送我去东边的道观吗,我朋友在那里等我。”
蔚挑了挑眉,似乎在脑海中回忆道馆的方位,过了半晌后她才笑着点头:“好。”
今天的太阳比前几日的要更阴郁些,像个熟鸡蛋,半死不活地挂在天边,发着暗淡无力的光。
蔚的驾驶技术极其娴熟,徒步得走一整天的路才花了不到两小时,两人就到了昨天昔幻等待谢韫的地方。
沙海茫茫,人影无踪。
谢韫抬眉眺望了下远方,说话不经意的带上了丝焦虑:“要不再往前开一段吧,他可能自己往前走了…”
蔚眼底压抑着看了他一眼说:“行。”
人这辈子很难得会遇见一个愿意无条件帮助你的好人,倘若是在举目无亲时就显得愈发珍贵。
“谢谢你。”谢韫清亮的眸子泛上丝水意。
蔚抬头看了眼无穷远的沙漠边际线,只是笑了笑。
走在这条路上,就像在做一道永远都做不对的选择题,你只能用排除法来安慰自己——A选项不对的时候你可以说,没事,答案可能是B,等发现B也不对,你还可以寄希望于C和D。可等真的只剩下D没有验证的时候,你又会犹豫不决的不敢翻开那个答案。
是个人都会害怕,谢韫也是如此。
“你要进去看看吗?”蔚说。
“我…要的!”谢韫深吸口气,推开了道馆的门。
生锈的脚链与铆钉剧烈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像声战鼓般敲在谢韫心头。
道观里一片死寂无声,连昨晚的蜘蛛都跑不见了踪影,院子里摆满了残破的水缸,缸里蓄着不知何年的污水。
他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像所有预想的坏事全都应验。
蔚抬手在鼻尖扇了扇,捂着口鼻轻轻开口:“别找了,你那朋友自个儿往前走了也说不定…”
谢韫摇了摇头:“就算翻遍整座神山我也要找到他。”
借着日光,他看清了很多昨晚没看清的细节。
道观结构是传统的三合院,整体呈长方形,白墙灰瓦,删繁就简,带着明清建筑的独有特色。谢韫默不作声地穿过破败的庭院,钻过山门,径直走到大殿门前才停下。他仰直脑袋望着,墙柱子上画满了壁画,但最夺人眼目的是爬在斗拱上的黑白罗刹。
黑罗刹面目狰狞,相貌极丑,白罗刹妖娆多姿,姝美旖旎。
“这是什么东西?”跟上来的蔚问道。
“罗刹,传说中吃人的恶鬼。”
瞎道士站在屋檐下,安静得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啧,长得挺有个性。”蔚倒是一点不怕。
在以前当明星的那段日子里,谢韫有机会接触很多不同题材的剧本,其中一个就有关于罗刹的介绍。
罗刹最早记录于《慧琳意义》,此书第二十五卷说:“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迅可畏。”同书卷七又有写:“罗刹娑,梵语也,古云罗刹,乃暴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但这都是古书里的记载,在那个剧本里,凶神恶煞的罗刹鬼也只是幕后大Boss的喽啰而已。
谢韫垂下眼帘,将视线重新放到大殿里,那尊极妩媚的菩萨像就跟没动过似的,端庄贤淑地盘坐在蒲团上。
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他才发现大殿两旁站满了各式各样的罗刹,相貌相似但细微处又有不同,有些泪眼婆娑,有些嘴角带笑。
‘哐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谢韫唰地转身,只见一只古朴饭钵在地上打转,激烈地扬了一屋子的灰。
“咳,咳…”随着两声咳嗽,捂着口鼻扇风的蔚走了出来。
“抱歉,我看着好奇就不小心碰了下…”
谢韫看了她一眼,发现没有受伤后才说:“小心些。”
两人一起走到菩萨像前仔细打量着,却毫无察觉在身后晃悠悠打转的饭钵里,一道极细微的黯淡血迹在发着光。
“这又是什么?”蔚仰头看着泥像,满脸好奇。
“我也不知道。”谢韫低声说。
“和外面那个罗刹长得不一样。”
“当然。”
“道教与佛教不同,道教信奉多神自由而佛教讲究皈依三宝,皈依佛教便不能再皈依外道。”谢韫说。
“罗刹出于梵语,属佛教传说鬼怪,按道理,这泥塑菩萨应该是佛教人物才是。”
“可这不是道观么?”蔚问。
“嗯。”谢韫顿了片刻才说,“或许是我们先入为主了呢,这长得像道教的建筑其实骨子里是一座禅院?”
斜阳渐上,阳光透过屋顶,将一束暖光打在泥像人脸上。
蔚看着眼前美景啧啧称奇:“也是奇怪,这光一打,泥菩萨就跟活了似的。”
谢韫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束光线,他惊叫出声:“你说什么?!”
蔚一脸茫然:“额…跟活过来似的?”
“是了!”谢韫恍然大悟,拉过蔚的胳膊转身就跑,“这玩意根本就是活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极轻微的一声笑,像是挂在屋檐下风铃的清响。
‘呵呵呵’
蔚打了个寒颤,扑到门上拉着门把手的环扣一顿猛拽。
“糟了,这门打不开!”
“猜到了。”谢韫拉着他躲到三足鼎后。
两人的呼吸杂乱地交缠在一起,像是两颗互不相干的心脏,交叉着砰砰砰的跳动。
“你好呀,新朋友~”
阴影里,像是有道人影闪过。
蔚躲在三组鼎身后,握紧拳头大声喝问:“谁在那!”
“你,为什么不笑呢?”
那声音飘渺诡异,一会在天边一会在耳边,时而轻笑时而苦闷。
蔚一拳砸在香炉上,耳边炸响的金属铿锵声霎时将怪叫声压了下去。
“我们得快点想办法!”蔚说。
“我待会在底下托着,你赶紧翻出围墙。”谢韫说。
“不行,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你从外面帮我开门就是了。”
最后一抹斜阳照进屋子里,映在谢韫的脸上,将他的笑衬得愈加好看,整个人带着暖意,连声音都显得令人信服。
蔚顿了顿,点头答应下来:“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太阳彻底失去了光泽,头顶的黑暗像塌了似的笼罩下来。
那诡异女声又开始出现,甚至变得更加立体,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立体环绕音。
“晚上好呀~”
蔚又是一拳砸在香炉壁上,可那香炉在响了一声之后却轰然爆裂。
谢韫带着蔚趴在地上,破碎铜屑从天空萧萧洒落,盖在他们身上。
“小朋友不可以调皮呦。”
“废什么话!”蔚猛地一个冲刺,肩膀狠狠撞在大门上,将门撞得轰隆直响。
“艹,撞不开!”
谢韫站在她身后,迎面扑来的阴风将他吹成了一个筛子,连说话都开始哆嗦:“快,快站我身上!”
“不可能,”蔚将他挡在身后:“要死一起死。”
不知何时从屋顶里飘落一个身影,曲线曼妙,步步生莲:“你们好呀,我是石矶。”
她笑得极美,眼睛像弯摄人心魄的银月:“你们也可以叫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