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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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彻底降临世界，厚厚的云层盖住了月华和星光，无边黑暗吞噬着一切声响，万籁俱寂里只余下篝火旁缄默不语的三人。
谢韫抱着膝盖在看篝火发呆，悟字辈大师就算坐着也依旧腰背笔直，跳动的火焰将他半边身子映成橘红，空寂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剩下柴火被烧裂的噼啪声。
昔幻是个跳脱性子，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长时间的沉默，要他闭嘴不言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来得干脆。
“你们知道神山的传说吗？”
见谢韫摇了摇头，昔幻才一脸傲然的继续说下去：“传说中这片沙漠背后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绿洲，那里充满生机，充满活力。穿过草原，你会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山，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只有轮回世界最受欢迎的人才有机会去那地方。”
谢韫点了点头，并不十分感兴趣：“神仙有神仙的日子，我们有我们的日子，没什么好羡慕的。”
“放屁！神山上你可以许任何愿望！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包括世间最好吃的美食，最出彩的风景，还有舞台！数不尽的舞台！”
兴许是他喊得太过大声，衬得此刻没人接话有些许尴尬。
昔幻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话题，“你们说，沙漠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座道观？要不，咱一起去里面看看？”
道观主人翁毫无反应，倒是谢韫瞥他一眼，眼里写着责备：“你不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么，老老实实坐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了。”
“喂～”昔幻挪了挪屁股，蹭到谢韫身边说着悄悄话，“明天走了咱就再也看不到这道观了，你就不好奇里面有啥吗。”
“不好奇。”谢韫拿长杆捅了捅火堆底下的干柴，干柴是道观门口捡的，数量不多且短小细削，跟人手指样儿一小节一小节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过了明天咱就再也见不到这道观了。”
“嘿，你这人！”昔幻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谢韫说，“也不知该骂你心眼儿大好还是没心没肺好。”
“反正都是内脏畸形类的病，你随便挑个顺口的说吧。”谢韫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替昔幻考虑的善解人意。
“得，那我自己进去了啊！”昔幻咬紧牙关，走到道观门前朝谢韫扯着嗓子大喊。
谢韫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将篝火挑旺了些。
“我真进去了啊～”
昔幻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他已经打开门，半个身子探在门内。
谢韫叹了口气，对着道观主人翁歉意一笑：“悟长老，我们可以进你的道观参观一下吗？”
“…”
“随意。”
他的嗓音异常清冷，带着火焰怎么烤也烤不热的疏离，疏离底下藏着睡不醒的倦意。
谢韫向他微微一鞠，然后加快步子朝昔幻追了过去。
道观显然没什么人打理，荒芜的有些惨淡，冷白月光下能看见庭院里的香炉覆盖了厚厚一层灰，生锈的铜脚底下还能看见快步逃离的蜘蛛。
谢韫听见幽幽的‘吱呀’一声，随后昔幻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谢韫，快来！快来这儿看！”
谢韫抬手抹去脸上的蛛丝，不紧不慢的走进了主殿。昔幻这人是典型的管不住嘴藏不住心，甭管喜怒哀乐，能说出口的他就一定要往外蹦，越兴奋越大声，如果哪天他不说话了，谢韫反而会开始担心。
“韫儿，你快看这个！”
谢韫听话的抬头看了眼。主殿是个单独的小房间，房顶上破了个大洞，清稀月光透过洞口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飘着上下浮荡的尘，光恰巧落在屋子中央的泥菩萨像上，本来暗淡了光彩的泥塑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光晕流转的眸子好巧不巧地投向了他。
说来奇怪，明明是泥塑的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就图一个形似的手艺，却在那一刻让谢韫觉着这尊菩萨长得好生魅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来形容，只是从心底觉着眼前的画面美得不真实。
“韫儿，你见识的多，觉着这座菩萨像怎么样，值几个钱？”
谢韫垂下眼帘，看见昔幻一脸兴奋的拍了拍泥像的腿。
“值几个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样用力，小心把手给拍折了。”
“嘁～”昔幻耷拉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回他身边拍去手上的灰，“你就不觉着奇怪？”
“活在轮回世界里，还有什么值得你奇怪的。”
“那倒也是。”昔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香台，那里有一堆腐烂的贡品，贡品中间竖了枚镜子，“这狗屁世道，把人逼得连自己长什么样儿都快忘了。”
他从香台上拿起镜子，满意地照了下：“还行，爷的帅气依旧。”
谢韫顺着主殿转了圈，吃了一肚子灰，听到这话哧了声：“你的自信倒是越来越足了。”
昔幻不服，追着谢韫理论：“说实话，爷这张脸虽然不如你长得好看…可能也不如外面那臭道士好看，可爷会笑啊，你看这小酒窝，多可爱！”
谢韫自顾自走出道观，头也不回地敷衍了句：“行，在这片沙漠，哦不，这座道观里，你的帅气能排前三，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昔幻低头对着镜子捯饬发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喂喂喂！你这话说的还有没有良心了，这道观拢共就三个人！”
谢韫坐回篝火旁，熟悉的噼啪声又在耳边响起，他看着橘红色的火舌魅然一笑：“这可说不定…”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自身特有的易碎感，刚说完就被夜风吹散。
模糊不清的才最吓人，昔幻自心底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最好解释…”
“我去捡柴。”
一天说不过三句话却排名前三甲的漂亮道士站起了身，他的高大背影在火光摇曳下越走越远，或许是他话说的太果断，两人一时间都没细想一个瞎子要如何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把柴火抱回来的问题。
兴许是少了个人，眼前的篝火平白变得冷清许多。
昔幻挪了挪屁股蹭到谢韫身边：“韫儿…”
“有屁就放。”
“…”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鲁。”昔幻搂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你觉不觉着，这根柴好像人的手指。”
谢韫手指没来由的一烫，像被火舌舔了下。
他声音陡然放轻，尾音沉的仿佛坠入谷底：“嗯。”
橘红色的火舌跳得很起劲，像旧时代的祭祀舞。谢韫眼角一闪，被束光打了下。
他撇头看过去，却见昔幻仍旧拿着镜子在照。这镜子很普通，和小时候十元超市里批发的一模一样，椭圆的镜面薄得像层纸，外边儿裹了圈大红色塑料框，塑料框的材质很差，在火光下能看见内衬的空洞，谢韫往后稍稍倾倒，下意识的排斥这面镜子。
“来，快让我和大明星合拍一张。”
昔幻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亲昵的搂住谢韫的肩膀比了个耶，顺势将镜子举到两人面前假装照相。
迫不得已，谢韫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的他一脸冷漠，冷漠的好像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昔幻倒是笑的很开心，笑容里仿佛找到了生路，在山穷水尽时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化都会被孤勇者当作救命稻草。谢韫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笑，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余光瞥向镜子里的昔幻。
这人嘴巴大咧着，露出两排白牙，嘴角的梨涡像是会打旋儿，让人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
“来，笑一个。”他说。
谢韫刚想配合，心尖却突然一颤，这回他发现不对劲了。镜子里的人没变，嘴角的梨涡没变，可这眼神，怎么看都觉着奇怪。昔幻的眼神很直白，像是清澈见底的小溪，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镜子里的这位，眼睛很好看，眼底还泛着光，却像丛林里的猎豹，隐藏着什么。
“笑啊，你为什么不笑。”
昔幻的尾音微微上扬，像翘起的猫尾，挠的人心肝痒痒的。谢韫心神一恍，等回过神再看那面镜子时，却没来由的感觉心神不宁，好像那眼睛鼻子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化，变得越来越陌生，却也越来越眼熟。
“你为什么不笑！”
她的话音里带了丝愤怒，谢韫眉峰一拧，这回终于看清楚了。
镜子里的分明是那座魅惑女像，她的脸就在谢韫嘴边，充满风情的眼睛正瞪着他，仿佛在质疑他为什么不笑。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清冷嗓音在他心头响起。
几乎下意识的，谢韫一巴掌将镜子拍落在地，那镜子在地上打了几转后平扑着倒地，大红色的塑料框裂开道缝，谢韫这才发现，镜子背面贴了副画，画的是民国时期的美人，一笑倾城。
“你们在干什么。”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响起，那穿西装的假道士终于抱了捆柴回来。
“喂，谢韫，你不愿意玩就算了，把镜子扔了算什么事啊！”昔幻的抱怨同时响起，声音大得宛若喇叭。
谢韫避开他捡镜子的手指，一脚踩在镜框上，还特意在那画像上碾了几下：“别动，这镜子有问题。”
昔幻急了，从他脚底一把夺过镜子：“我看你才有问题啊！好不容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捡着个玩具，你说扔就扔啊！”
两人凭空对峙着，谁都没有屈服。假道士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然后一声不吭的自两人中间插过，径直坐到篝火旁加柴。
谢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你冷静一点，这镜子真的有问题，就跟这轮回世界一样。”
兴许是‘轮回世界’这个字眼刺到了昔幻，他深吸一口气，说：“好，听你的，我不碰了。”
谢韫顿时如释重负，他一脚将镜子踢开，过了会还觉得不解气，又将镜子扔进火堆里。
炽热的高温将塑料框彻底融化，薄薄一层镜面被烫的四分五裂，掉进柴火缝里发出几声啪嗒，笑意盎然的美人在火光中渐渐熔化。
心间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谢韫一屁股坐进沙坑里，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可昔幻却一脸惊恐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韫侧耳去听，除了火舌舔舐干柴的噼啪声，寂静的恍若空无一人，但又像有吃零嘴的悉索声。他看了眼一直呆坐着的假道士，他脸上依旧挂着一尘不变的表情，谢韫又偏过头看了眼昔幻，嘴角挂着梨涡，眼底藏着恐惧，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重新看向篝火，却在这一瞬整个人被定在原地，那火堆里烧的分明是手指，一根一根的人手指！
“啊！！！”
昔幻惨叫着扑倒在地，鲜血顺着胳膊流了一地，他痛苦地捂着右手，指缝里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我的手！我的手！”
他的右手整个不翼而飞，像被人齐截切断。谢韫急得刚要起身灭火，却突然间后脑勺一痛，整个人扑倒在沙地里。
谢韫的脸正朝着篝火，能看见碎开的镜子在角落里反着光，光影里映着每个人的脸，脸上的表情竟是意外的默契。每个人的嘴角都微翘着，和那尊泥塑菩萨笑得出离一致，她正欢快地啃着手指。
“我知道袖子被谁扯掉的了！”
可惜这一念头将将升起，他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