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匹诺曹》那焉

2、Chapter 1 我想忘记你

　　对于文易来说，下雪委实不是个好消息，当然这与他的个人喜好无关。准确说来，一到下雪天，整个蓝田集团都有些人心惶惶。
　　有个变态老板，大概算是人生一大霉事。
　　果不其然，一直到开会时间，蓝安明的各个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文易偷偷抹把汗，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亏得蓝田有两个老板，亏得另一个老板没这么变态。
　　九点差一刻，会议室鸦雀无声。蓝安悦踩着时间点慢悠悠晃进来，一身得体的阿玛尼衬出玲珑的身材，精致的妆容无懈可击，她看起来精神抖擞。文易讪笑着迎上去，将手头早已备好的资料送上去。
　　蓝安悦低声问：“公寓的电话？”
　　文易自是心领神会：“一直没人接。听保安说蓝总天未亮就出了门。”
　　“该死。”她低声咒骂，“别管他，过几日自然会回来。”
　　“可眼下这几个合同都需蓝总亲自把关，还有，与茗记的谈判一直僵持不下，少了蓝总没人能保证压下。”文易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开口。
　　蓝安悦已走到门口，她理理衣领，斜睨他一眼：“不然，要你这个秘书何用？这样的突发性事件，又不是第一次了，自己看着办，我最多当个花瓶出来充充场面。”
　　文易的心，与这外头天气应景的很，拔凉拔凉的。

　　不过没多久，他这一颗拨凉的心，又如沐浴春风一般，登时吹过一阵西伯利亚暖流。
　　九点正，同样一身阿玛尼正装的蓝安明准时出现在会议室。他看起来除了眼圈黑点，目光冷点，倒是与往日一样，只是眼神与任何人稍一接触，便漠然转开。于是原本便鸦雀无声的会议厅更加静寂。
　　文易大概由于忧喜交参，情绪有些缓不过来，竟无所顾忌的大声咳了几咳，于是这回，大家都十分一致地将目光移了过去，在他脸上顿上那么几秒，然后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文易，什么事？”蓝安明也将他瞧了一瞧。
　　“啊，没事没事，有点感冒感冒而已，呵呵呵呵。”他又擦了擦汗，觉得，当高级秘书果然是需要勇气与担当的。

　　十一点，会议结束。
　　大家全身绷得跟箭一般紧，脚下生风，没一会便消失在会议室，回到这幢大楼的各个角落。大伙心照不宣的望了望窗外银装素裹的天地，埋头苦干，甚至连茶水间的咖啡都冷清许多。
　　蓝安悦低头玩着指甲，言语带刺：“要是每天都下上那么几片雪，蓝田真是前途无量。”
　　蓝安明扯了扯嘴角，置若罔闻。
　　文易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再一次觉得这个职位不好当，不好当。却听得男老板说道：“后天周末，趁着雪景，不如安排几批部门人员一道去吉北滑雪。”
　　安悦正疑他今日吃错什么药，又听他继续：“就这样罢，我也去，文易，帮我联系个好教练。”
　　蓝田的员工在惊悚与欢喜中度过2009年的最后一天，这——这个脾气无常的老板，莫非是看阿凡达看的太欢喜了，还是被什么什么给和谐了，不再整出个变态的规定也就罢了，居然还破天荒的抛出个滑雪之行——
　　不过，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很欢喜的。毕竟，毕竟他这次的莫名其妙，还是相当顺应民心的。

　　蓝安悦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对于这个从二十岁之后才一齐相处的弟弟，她虽不能摸透所有的脾气秉性，可到底是明白一二的。
　　临下班，她在车位上等，果然截到蓝安明。
　　“有事？”他并没停下，直接进了那辆白色奔驰。
　　蓝安悦也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她似笑非笑道：“安明，当初你定的这辆车时，我确实蛮惊讶的。”
　　“哦。”他启动车，倒出去。
　　“我以为，你不喜欢太招摇的东西，所以我原本定的是另一款黑色。”
　　“蓝安悦，有话直说。”
　　“这么多年，你也该死心了。”

　　“与你无关。”他忽然笑了笑，这样的笑让她心里一凉，他也不看她，一手掏出烟点上，又长长吐出烟圈。那个烟圈渐渐扩散，衬得他的脸也模糊起来。下班人流拥挤，十字路口又多，好在他车技不错，每每趁最后几秒超过红灯，车也稳，蓝安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是，那事情与我无关，也与父亲无关，可你，并不相信。”蓝安悦拨弄长长的指甲，神色难辨。
　　一阵沉默。这个红灯还有五六秒，不过这回他没超，而是慢慢降下速度，他开了窗，任寒气卷进。这样的天，确实很冷。
　　“没必要再提了。”良久，他朝外望了一眼，终是开口，“只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从今之后，再也不需要你的那些良苦用心了。蓝安悦，请别耍我，这是底线。”

　　她猛地转过脸，直直盯着他。
　　不知是因为这烟呛人，还是这话伤人，她理好思绪，终是笑了：“安明，不管怎样，你我都是亲人。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姐姐不过是为你好——烟抽多了伤身，还是找时间戒了吧。”
　　说完，她拎起包，开了车门，下去了。
　　红灯即将转为绿灯，她却折身回来，又敲敲窗，淡淡道：“还有，已有好几家千金前来示好，你若想开了，与我知会一声，也好早做打点。”
　　他漠然道：“随你便。”
　　蓝安悦快步离开车流，忽然觉得有些落寞，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还是丝毫没有改善，甚至越发僵硬，她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姐姐，也不喜欢这个家。

　　在很早的时候，她曾跟着父亲去小镇看过他。几乎是第一眼，她便确定了蓝安明与自己的血缘关系，他身上有着蓝家人的特点，瘦，高，白。
　　他并不是印象中的模样——据母亲的描述，他大概是个打着耳洞，染黄头发，穿着另类的小流氓。恰恰相反的是，他很干净，也很瘦，比照片上瘦的多了。再一看，他似乎又不大像，他没有父亲表兄们的沉稳与深然，反是全然不同的气质，慵懒，漫不经心，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她看着他懒洋洋的走过一家小吃店。他随手拿了两包子，伸手在口袋掏半天，大约是没钱，竟顺手捡了块石头丢过去，“喂老板，下次来赎。”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拿他没办法。
　　蓝安悦看的惊讶，跟过去也买了几样东西，预备将他的钱付了。不料老板竟摆摆手，“不用不用，那小子就是这德行，白拿东西倒从没有。”说完他又叹气，“爹没有，又死了妈的孩子，真当可怜啊。”
　　对这个没有感情的弟弟，她忽然有些莫名辛酸，那原本只在爸妈吵架时才会提及的名字，就这么成了眼前活生生的弟弟。

　　她偷偷跟了他很久，却越发没了上前说话的勇气。
　　倒是他突然转身，目光警觉，仿佛一只戒备的狮子。
　　“谁让你跟着我？”
　　在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弟弟面前，她居然有些胆怯来，她试图露出笑来：“你好，我是蓝安悦。我跟着爸爸来……”
　　他整个人瞬间变冷。不但是眼神，还有僵硬而戒备的肢体，与刚刚漫不经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哦，有事吗？”
　　“安明……我是你的姐姐。”
　　“哦，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得上课去了，再见。”
　　他对于她的出现始终淡然，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愤怒，或者高兴，仿佛是听到于己无关的一件事，他只是说我知道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父亲都没有将他带回来。可最后，他蓝安明最终还是离开了南辰，回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大城市，回到了家，继承了父亲的遗嘱，接受了原来所抗拒的一切。可终归，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不过是走投无路。

　　不过，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不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反而只是刚开始的好戏。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忽然变了模样，像根毒针刺入她的家庭，他恶毒的语言，毫不留情的讽刺，时时引爆一颗又一颗的炸弹。
　　他与自己的母亲，他的后母争锋相对，互相挖苦，然后有一天，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动用手头的股份，联合一批元老，想要将他逼走。可她没想到，这只小崽子终是头狮子，早就备好一切，引她上钩。最终败走麦城的，当然是恶毒的后母了。
　　蓝安悦其实是知道这一切的，她一声不响的看着这个家庭支离破碎，直到扯破表面伪装的太平。她的无动于衷其实是推波助澜，当所有矛盾被激发被撕裂，她才觉得长叹口气。
　　她帮母亲申请了英国的居住签证，又陪了她很久，久到她说完这辈子所有的不甘与不满，然后将她送上飞机，临行前，她抱着生她养她多年的母亲说，“妈妈，可以了，我是你女儿，这就可以了。”

　　蓝安悦知道，其实她自己才是维持这个家的支点，准确点的说，正是她一直为这个家粉饰太平。没有她，爸妈早就离婚了，没有她，安明也早就与妈撕破脸了。也许她能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太平，直到老直到死，直到其中的一个离开。
　　可她倦了累了，她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支撑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了。所以她选择了袖手旁观。
　　妈妈走后，大批元老也离开，有的自立门户，有的另谋高就，几乎带走公司大部分客户。与父亲有些交情的人大多避而不见，只有少数几人施予援手，但也不过杯水车薪，那段时间她几乎就要放弃了。而蓝安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忽然收起身上所有的刺与漫不经心，变得冷静而沉稳。
　　那段时间，是她和蓝安明两人，顶住压力一点一点将公司带回正轨。而她也第一次发现了，原来家人之间除了猜疑争吵，还有更重要的，比如相依为命。可惜的是，渡过困难期后，蓝安明又成了从前的蓝安明。只是她明白，她与他之间，到底是多了些血脉相连的情感。正如血缘的奇妙，不管两人兵戎相见，总会有无法割断的某些联系，比如，他们都钟爱的阿玛尼，都会过敏的芒果，都表演的默契十足的姐弟情深。